拉巴无奈地看着卓木强巴,意思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但卓木强巴已抓住一点,他令巴桑冷静下来,详细地向巴桑询问了那个被他们杀死的人的情况,没想到巴桑对这件事竟然记得十分清楚。问完巴桑,卓木强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请察西叫来给巴桑治疗的医生。洛追医生听完情况后缓缓地道:“这正是他好了的证明。如果过度刺激的事情让人的大脑无法接受,大脑就会屏蔽那个信息,不能说忘记,也不是删除,只是把它藏在最深处。如果说他没有忘记那件事情的话,那件令他异常恐慌的事情就会反复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令他发狂。至于他说的死者的情形,我想应该是真的,因为人是向善的动物,对于一个人来说,他杀的或是看见别人杀的第一个人,给他的印象是最深的……”
在离开监狱的路上,卓木强巴保持缄默,微低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车上,卓木强巴也是一直看着车底板,看得拉巴心里忐忑不安,人是他向少爷推荐的,现在似乎并不能帮上什么大忙。拉巴探问道:“少爷,巴桑他……”
卓木强巴微低着头竟然露出了微笑,他抬起头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搂着拉巴的肩头道:“大叔,我决定了,一定想办法把巴桑从监狱里保释出来,他将会是我们最好的引路员。”
“啊?!”拉巴和张立都大吃一惊。卓木强巴满怀信心地道:“还记得他说他们杀过一个人吗?我详细地询问了那人的衣着特征,毫无疑问,和我从阿爸那里听到的戈巴族人的装饰完全近似,加上他们去的那个地方的地域位置,更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入了戈巴族人的领地。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询问过医生了,一旦回到那个地方,他会慢慢想起来的。”
张立却觉得毛骨悚然,告诫道:“可是,强巴少爷,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弄清楚,他们可是拥有十余人的专业特种军队,而今,似乎只有巴桑一人活着从那个地方回来了,而且疯了!那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了,就我们几个人去的话——”
卓木强巴露出些许得意,道:“如今,将我们所经历的几件事情联系起来,似乎正好解释了这件事情的原委。戈巴族人可能在他们生活的地方,守护着被历史遗失的珍贵佛经,而且那里也有传说中的神兽紫麒麟。巴桑他们的盗猎队伍,误入了戈巴族人的领地,并且杀害了一名戈巴族人,自然就引起了戈巴族人的愤怒,两方的人发生了激烈的厮杀,最后拥有现代武器的蓝蜘蛛小分队和人数众多的戈巴族人可能遭遇了相同的命运——死伤殆尽!而酷爱冒险的唐涛也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了戈巴族的领地,本来是在拍摄一只大型犬科动物,却无意中目睹了两派人的厮杀,想来当时的对峙是相当残酷和血腥的。所以,疯子是戈巴族的唯一幸存者,巴桑是蓝蜘蛛队伍的唯一幸存者,而唐涛是旁观者,就这样,三人都疯掉了。而我们这次去的话,除了森林里的动植物要小心对付以外,不会有更多的危险了。”
张立没有反驳,心中却想:我说强巴少爷,你这个说法也太牵强了吧。首先是时间不对,巴桑入狱都十多年了,而唐涛是最近才疯的;那个疯子则更不可能,如果时间与巴桑的时间相符,那疯子才四五岁,那时的戈巴族人就死光了的话,今天的他应该连话都不会说吧?而且他们要么神志不清,要么失忆,他们的话也含糊不清,照你翻译过来的那个疯子的话,他们的族人可是全都被咬死了!难不成两队人马相互用嘴……张立心中一悸,不敢想象下去,重新思索着,“如果从各自害怕的情形来看,唐涛怕的是黑暗,那个疯子怕狗,而巴桑却是怕群体。黑暗、群体、狗、咬死!那是——”张立似乎捕捉到什么,只感到背脊发凉,开车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卓木强巴看着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心情大好,对张立说道:“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去雅鲁藏布大酒店吃川菜去吧。要不就去拉萨饭店,那里环境不错。然后我要去我们公司在拉萨的饲养基地,拉巴大叔可以去八角街买些东西捎回去。”
拉萨饭店是西藏第一家四星级涉外饭店,离圣城中心布达拉宫仅十分钟车程,三人在二楼餐厅选了个靠近窗户的位置,这里能看见饭店前的喷泉。
三人刚坐下,张立“啊”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欣喜。卓木强巴扭过头去,同时问道:“什么东西?”
“悍马H1基石!美国AMG公司原产军用越野,四驱,前置V-8带增压电喷柴油机DOHC双顶凸轮轴,零至一百公里加速时间为十九点五秒。独特、原始、世界第一的越野车,这些都是被用来描述悍马H1的。”张立最后赞道,“这是一部属于男人的车,孔武有力而血性十足。战争赋予了悍马无上的荣誉,滚滚的炮火也磨砺出了它的铮铮铁骨。我做梦都想自己有一辆这样的车呢。”
卓木强巴也看到了,孔武有力的外形和机动灵活的性能,果然是部霸气十足的好车,但他更多注意的是车牌,卓木强巴知道,那是某国大使馆的车,可是,为什么开到这地方来呢?是接什么重要人物来参观布达拉宫吗?“啊!怎么回事?”那种奇异的感觉再度袭向卓木强巴,如湿滑的泥鳅爬在他的背上,巨大的腐败海星贴住了面颊,又如听到猫爪抓过钢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全身汗毛直立。就像在家里一样,那种令他不寒而栗的阴毒的目光使卓木强巴很快确信,那个人和在他家的是同一个人!
卓木强巴艰难地别过头去,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距他们三个桌位的地方,那人背对着他们,从平视目光看,应该比自己略高,一身油亮的皮革军制长风衣,并未系扣,就如披风般搭在肩上,戴着红色贝雷帽。金黄色的头发和古褐色的皮肤使卓木强巴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外国人,他决定去会会那人。
可卓木强巴刚刚起身,那背对着他的人也立马站起身来,宽肩阔背,犹如一尊金刚站立在那里,连卓木强巴也在心中赞道:“好一条威猛的汉子!”那霸气凌人的身形,让卓木强巴联想起刚刚看到的停泊在窗外的悍马。
那人一站起来,他身旁的两个黑西服保镖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护着那人朝门口走去。那人走起路来,把地板踏得“腾腾”直响,卓木强巴闻声望去,原来他那高绑腿的大头军靴底下竟然嵌有钢板。卓木强巴悻悻地坐了回去,却突然看见,酒店的服务生才刚刚把三人点的食物送到他们桌子上,并奇怪地四处张望。卓木强巴这才明白,那三人刚来不久,连饭菜都没吃就离开,仅仅是因为自己站了起来,看来那人的警惕性很高,并且一直关注着自己。可是那熟悉的背影和眼神,到底在哪里见过?卓木强巴怎么也想不起来。
张立还在滔滔不绝地赞叹那辆悍马。拉巴看着卓木强巴一站一坐的,奇怪道:“强巴少爷,你怎么了?”
卓木强巴道:“哦,没什么。唉,菜来了菜来了,尝尝,上好的手抓牛扒!”
张立这时叫了起来:“看,那车的主人来了,太酷了!”
卓木强巴一看,心中先叫了声:“果然是他!”那高大的金发外国人,皮军衣里是正统的瑞士冬季野战陆军装,那雪白如银狐裘的军装与黑皮军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又完美地展现出那人豹子般的身体曲线,一对肩章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那略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超墨镜,整张脸就像南迦巴瓦峰上的石头,冷、硬,被千年的风削过,被万年的雪冰封。那人有意无意地看了卓木强巴一眼,然后登上悍马,亲自驾着车走了,发动机涡轮的转动声显示了那车强劲的马力。
卓木强巴更加疑惑了,这样一个特别的人,如果自己见过,怎么会没有印象?可是那背影、那眼神,的确刺激着自己的大脑神经,一种痛楚的刺激。
手机铃声将卓木强巴从记忆搜索中拉回到餐厅,卓木强巴拿起手机道:“喂,导师吗?啊!你也到了拉萨?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呢?好的。我们在拉萨饭店。好的,好的。”
卓木强巴道:“方新教授也来了,好像是有别的事。”
张立道:“要马上去接他吗?”
卓木强巴道:“不用,他已经吃过了,现在在小昭寺,我们吃过饭去找他,然后一起回去。拉巴大叔,去八角街正好顺路啊。”
三人驱车来到八角街,去拉萨的游人大多要在这里选购一点小商品的。八角街非常繁华,商店林立,香客川流不息。沿街摆满了各种民族手工艺品,诸如西藏产的经轮、藏香、藏刀、戒指、耳环、手镯,还有民族服装,丰富多彩,应有尽有。有来自藏北牧区穿白袍的,有来自康巴山地盘英雄结的,还有住在八角街区衣着亮丽的……总之,各式各样的信徒,手摇经轮,进入八角街,绕大昭寺不停地转经。张立慢慢地开着车,好让老拉巴能看清路边的店铺,能选到他所想要带回去的东西。转过转经路,就在大法王宫前,卓木强巴突然轻轻地拍了拍张立,叫道:“停车!停车!”
张立把车停下,正准备问卓木强巴看到了什么,却发现卓木强巴两眼平视前方,魂已不在车内,连开车门也不会了,还是张立替他打开的门。卓木强巴两眼一眨不眨,就那么呆呆地下了车,又呆呆地向前走去。张立顺着他的目光一看,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带了顶米黄色的滑雪帽,一身白色羽绒服,一双红色高跟鞋,手上也戴了双淡黄色的毛绒手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漆黑明亮,乍一看上去就像冬湖边的白天鹅,如冰晶的雪雕般一尘不染。
卓木强巴距离那小姑娘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那小姑娘才看到他,小姑娘露出和卓木强巴一样的表情,错愕、惊喜、呆立、忧伤,张立感觉怪怪的。“敏敏,你……你来啦!”千言万语堵在卓木强巴的胸口,却只结结巴巴说出这么一句话。心中挂念,梦中梦见,让他一直在痛苦与幸福之中徘徊的那个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所有的语言都化作了力量,他只想紧紧抱着她,让她在怀中融化。唐敏——卓木强巴心中仙子一样的女子。
“嗯,我来了。”唐敏轻轻答了一句,突然就热泪盈眶起来,就像隔世的怨偶,几经轮回才得到重逢,而事实上,他们分开不到一周时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仿佛再也不能让世上的任何力量把他们分开。
张立在车上纳闷:“至于吗,激动成这个样子,难不成她是他的女儿?”
卓木强巴的脸贴着唐敏的脸,轻柔地摩擦着,他亲吻她的额头,压抑的情感在那一瞬间迸发,两人恣情地依偎着。“你真傻,不是告诉过你,让你不要来吗。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些天在哪里住的?”责备中更多的是关切。唐敏则用一句诗回答道:“如果上苍看见,必不让你我分别;如果阿芙洛狄蒂看见,必为你我重现人间。”
卓木强巴爱怜地捧着唐敏的脸,亲了又亲,又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口,喃喃道:“这些天你都在拉萨吗?你过得好吗?没有冻坏吧?有没有高原反应?还吃得惯吗?你……你哥哥怎么样了……”
张立心道:“看来,强巴少爷是很爱他的女儿的。”
拉巴也在想:“奇怪啊,不记得少爷说过还有一个女儿啊,难道我真的老了?记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