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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卡瑟尔真有点儿为戴维斯担心起来。的确,戴维斯会拿自己的忧郁来调侃,但无论如何那忧郁仍深切地驻留着,而且在卡瑟尔看来,一个不祥的兆头是戴维斯不再纠缠辛西娅了。他说出来的想法越来越跟手头的工作无关。有一次卡瑟尔问他:“69300/4,那是谁?”戴维斯说:“坡拉娜的一间双人海景房。”尽管如此,他的健康状况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珀西瓦尔医生最近对他做过检查。

“和往常一样,我们在等扎伊尔方面的电报,”戴维斯说,“59800从来不为我们着想,在炎热的傍晚独自喝着他的小酒,对什么都不闻不问。”

“我们最好给他发一个提示。”卡瑟尔说。他在一张纸上写下“我们的185未递交副本,未收到回答”,并放在给辛西娅的盘子里。

戴维斯今天打扮得像要去参加赛舟会。一条簇新的丝质红底黄格手帕在衣袋口晃荡着,好似无风天气里的旗子,深绿色的领带上印着鲜红的图案。就连从衣袖里露出来、他准备要用的那块手帕也像是新的——一块孔雀蓝的。显然是花了番心思。

“周末过得不错?”

“是的,哦,是。可以这么说。很平静。治理污染的小伙子到格洛斯特去闻工厂烟尘了。橡胶工厂。”

一个叫帕特里夏的姑娘(从不让人叫她“帕特”)从秘书组过来取他们唯一的那份电报。和辛西娅一样,她也是将门之后,汤姆林森准将的侄女——他们认为聘用在职人员的近亲有利于安全保密,而且也许能减轻繁重的溯查社会关系的工作,因为他们的许多联系人情况自然都已查过了。

“就这些?”姑娘问道,似乎她是惯于在比6A更重要的部门做事的。

“恐怕我们就只能做这么多,帕特。”卡瑟尔告诉她,她走时将门一摔。

“你不该招惹她,”戴维斯说,“她没准儿会去讲给沃森听,那样的话放学后咱就要留下来写电报了。”

“辛西娅呢?”

“今天她休息。”

戴维斯像爆破了什么东西似的清了清喉咙——好像打响了赛舟会的发令枪——脸上则扯起了红军旗。

“想问问你……要是我十一点开溜,你介意吗?一点钟回来,我保证,而且也没什么可做的。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去看牙医了。”

“你得穿一身黑,”卡瑟尔说,“才能让丹特里相信。你穿这些个兴高采烈的破布不像是去看牙医。”

“我当然不是真去看牙医。实际情况是辛西娅答应了在动物园见我,一起去看大熊猫。你觉得她是不是开始招架不住了?”

“你真的恋爱了,是吧,戴维斯?”

“我想要的,卡瑟尔,只是一场认真的冒险。一场持续时间不确定的冒险。一个月,一年,十年。我厌烦了露水夫妻的想法。从国王路的一个聚会回来,到家四点,像只醉猫似的睡觉。第二天早晨——我想:哦,还不错,那姑娘好极了,我希望自己还能干得再漂亮点,要是没把酒掺和着喝该多好……接着我又想,和辛西娅待在马普托又会怎样。我可以和辛西娅真正地畅所欲言。能谈些工作上的事,对约翰·托马斯也有益。那些切尔西来的饶舌妇,刚尽兴完就开始打听。我干什么的?办公室在哪儿?原本我假装还在奥尔德马斯顿,但现在人人都知道那个该死的地方已经关闭了。我能怎么说?”

“在城里做事?”

“毫无诱惑力,这些娘们儿会比较呢。”他开始整理东西。他将卡片文档合上锁好。他的桌上有两页打好的纸,他将其放入口袋。

“把东西带出办公室?”卡瑟尔说,“小心丹特里。他已经抓到你一次了。”

“我们这个部他已经查完了。现在是七部在忙活。这毕竟只是通常的废话而已:‘仅供您个人参阅。看完销毁。’意思是去他妈的。我会在等辛西娅时‘把它转交给记忆’。她肯定要迟到。”

“别把德雷弗斯忘了。不要扔垃圾筒里让清洁工捡走。”

“我会把它作为贡品在辛西娅面前烧了。”他走出去又快步返回,“我希望你祝我好运,卡瑟尔。”

“当然。全心祝愿。”

这句毫无新意的话,此刻说来却很温暖,而且是脱口而出。卡瑟尔感到惊异,就仿佛他在某个假日的海边穿行在一个熟悉的岩洞里,在一块熟悉的石头上发现了一幅原始的人脸画,而此前他一直误以为是菌类凑巧形成的图案。

半小时后电话响了。一个姑娘的声音说:“J.W.想和A.D. 说话。”

“真糟,”卡瑟尔说,“A.D.没法和J.W.说话。”

“您是谁?”那声音带着猜疑问。

“某个叫M.C.的。”

“请稍等。”一阵尖厉的叫嚣声传回到他的听筒。接着沃森的声音清楚地从似狗圈般吵嚷的背景中冒出来:“我说,是卡瑟尔吗?”

“是的。”

“我必须和戴维斯说话。”

“他不在这儿。”

“他在哪儿?”

“他一点钟回来。”

“那太晚了。他现在在哪里?”

“在看牙医。”卡瑟尔不情愿地说。他不喜欢卷入别人的谎话里,那会把事情复杂化。

“我们最好启用扰频。”沃森说。接着是一阵惯常的忙乱:其中一人按了该按的键,但动作太快,等返回正常电信传输状态时,对方还在忙着扰频。当最终两人的声音被滤出来时,沃森说:“你能把他找回来吗?需要他来开会。”

“我没法好端端地把他从牙医的椅子上拽下来。而且我不知道他的牙医是谁。没有登记在档案里。”

“没有吗?”沃森责怪地说,“那他也得在便条上留个地址。”

沃森曾尝试做律师,但没有成功。他的那种显而易见的正直也许惹恼了法官。多数法官似乎认为道德腔是为他们保留的,而不应由一个初级辩护律师来擅用。不过正因为具备那种使他在律师界被排挤的品质,在“外交部的一个处”里他擢升得很快。他轻易地把像卡瑟尔这样稍老一代的人抛在了后面。

“他出去时应该让我知道的。”沃森说。

“可能牙疼得很突然吧。”

“专员特意要他到场。会后还要和他讨论一个报告。他收到了吧,我想?”

“他是提到了一个报告。他好像觉得那都是通常的废话。”

“废话?那是机密。他怎么处理的?”

“我想他锁在保险柜里了。”

“你可以去检查一下吗?”

“我去请他的秘书——哦,很抱歉,我没法开,她今天休息。那么重要吗?”

“专员肯定这么觉得。我想如果戴维斯不在的话,你最好去开会,不过那可是戴维斯分管的。十二点准时在121房间。”

2

会议并没有显得那么紧要。参会的有一个卡瑟尔从未谋面的MI5成员,因为主要议题是进一步厘清MI5和MI6之间的职责。在上一场战争之前,MI6从来不在英国领土上执行任务,安全工作都留给了MI5。随着法国的陷落,英国有必要从本土派遣特工进入维希的殖民地 ,这样的职权分配体系也就在非洲瓦解了。恢复和平之后,旧的体系再也没有得以很好地重建。坦桑尼亚和桑给巴尔正式合并为一个国家,但鉴于桑给巴尔的中国训练营,已很难将这个岛屿称为英国领土。如今情况更为混乱,因为MI5和MI6都有代表驻达累斯萨拉姆,而且两者间的关系并不总是很亲密友好。

“竞争,”专员在会议开场白上说,“在某一点上是健康的。但有时会导致缺乏信任感。我们并非一直在交换特工的背景报告。有时候我们既在当间谍,同时又要做反间谍工作。”说罢他便坐回去休息,让MI5的人发言。

到会的人除沃森外没有几个是卡瑟尔认识的。一个瘦削、灰发、喉结凸出的人据说是处里的头号元老。他名叫希尔顿。希特勒战争前他就在这儿了,而令人惊奇的是,他没有树过任何敌人。现在他主要处理埃塞俄比亚事务。他还是仍健在的研究十八世纪贸易代币的第一权威,常被索斯比拍卖行请去指点。雷克是退伍近卫兵出身,长着淡黄色的头发和小胡子,他负责北非的各个阿拉伯共和国。

MI5的人说完了交叉责任的问题。专员说:“好了,就这样。《121室条约》。我确信现在大家对自己的职责理解得更好了。十分感谢您的到来,坡勒。”

“坡伦。”

“对不起。坡伦。现在,如果不认为我们礼待不周,我们还有些家务事要商量……”坡伦关上门后他说,“我对这些MI5的人从来没好印象。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带着一股警察的架势。当然也不奇怪,他们干的就是反间谍的活。在我看来谍报更像是绅士的职业,可当然我已经过时了。”

珀西瓦尔从远处的角落里开了腔。卡瑟尔先前没注意到他在那儿。“我一直梦想着自己能去九部。”

“九部是做什么的?”雷克捋着小胡子问道。他明白在MI各处的人手中,自己是为数极少、真正行伍出身的人之一。

“我早忘了,”珀西瓦尔说,“可比较之下他们总是很友好。”希尔顿发出短促的咆哮声——他大笑起来一贯如此。

沃森说:“他们不是研究战时逃生手段的吗,要不是十一部?我不知道他们还在忙活。”

“噢,嗯,我的确很久没见他们了。”珀西瓦尔用他那种医生式的亲切鼓励的语气说,他好像在描述流感的症状,“也许他们已经卷铺盖走人了。”

“顺便提一句,”专员问道,“戴维斯在吗?我想和他讨论一个报告。我去六部朝拜时似乎还没见过他。”

“他去看牙医了。”卡瑟尔说。

“他从没跟我说过,爵士。”沃森抱怨道。

“哦,行,不急。非洲的事从来都不急。变化总来得很慢,通常也是暂时的。我希望欧洲也如此。”他收拾好自己的文件悄然离去,像一个感到自己不在场时家庭聚会会进行得更好的主人。

“真奇怪,”珀西瓦尔说,“那天我看见戴维斯时,他嘴里那些大夹子还好端端的。还说他的牙从来没给他找过麻烦,连牙垢都没有。顺便说一句,卡瑟尔,你可以把他牙医的名字给我。就在我的医疗文档中备个案。如果他有什么问题,我们希望推荐自己的人。这样对安全保密更有利。” DeQIG+O9N1jfsWwI0/PsXhRcUcpOOM7vuDgDxo4jWGljd56qwSrxE7ZDAGhazrX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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