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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章

“现在你还认为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吗?”秋桐抬枪指住他的眉心:“你是不是喜欢她?”

她是杀手,从来只会用一种筹码来达到目的。简单直接,快速而有效。枪口下的话,比任何时候说出的都要真实。

“你想听我说是,还是否?”

两种都非她所愿。秋桐冷道:“我想听真话。”

枪口又狠狠逼近两寸,她熟练持枪的手却微不可察地颤抖。整个人似一跤跌入万丈深渊,一直地滑落,到不了尽头。

孙歧人仍无所谓地勾起嘴角:“我们这种人,不必讲真话很多年了。就算到了生死关头,恐怕也忘了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稍顿,又说:“刚死了个文量才,所有眼睛都盯着《新报》。你以后不许擅自对明秀动手。短时间内凶杀案一桩接一桩,终究太张扬了些。若连累我身份暴露,你又怎能全身而退。”

还有那些接二连三浮尸黄浦江的进步人士……要是把所有矛头吸引过来,当局必将震怒,后果不堪设想。

秋桐头皮发麻,像有一只湿漉漉的老鼠沿着后脊梁爬过。

可孙歧人……就连敷衍的解释,也用下命令的口吻。信他,还是不信?有得选吗。

这是盘死局。

他一手成就了她,她不能爱他,也不能恨他。

女子由来心浅,眼里连半粒沙子也不容,如何容人?总是明秀,哪里都绕不开这个人。就是因为她,之前接近宋长卿的计划也一再搁浅。一切恩怨都网罗在暗不见光的心底,蓄势隐忍,只待伺机发难。

二人对峙着。秋桐愤怒难遏,扣动扳机。

持枪的手偏了半尺,子弹正正击中桌案上一只鱼缸。

孙歧人容色淡然,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仿佛算准了那颗子弹不会打进自己脑袋。

玻璃缸轰然爆裂,几尾无辜的水泡眼落在地面,魂飞魄散地挣扎。濒死之际,挣扎得不遗余力,竟似人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都想活下去,然而全是徒劳。

孙歧人不疾不徐地打开房门。临走留下几句话,字字不带感情:“党国利益为重,这道理不用我再跟你重复。拿枪指着我这种事,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个叫明秀的女人,活着比死了有用些。除了不许伤她性命,其余该怎么做,用不着我手把手地教。”

走廊上的脚步声远去。秋桐在幽暗的房间内茫然伫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得不到原谅。被留在不见光的暗处,人人都弃她而去,最后只剩自己。

心头忽有明光闪过。

不过是留她一命罢了,难道活罪会比死罪更好受么?到底只有女人最懂女人,嫉妒就是最好的武器。

秋桐站起身,掸落衣裳的灰,收拾心情重新筹谋。

心里的鬼影潜出美艳皮囊,悄悄跑到身后,冷眼旁观所行的勾当。

毕竟是风头正盛的名女作家,出入各大报社只当等闲,人人都不吝奉承几分薄面。文量才刚亡故不久,报社群龙无首,只靠顾屺怀竭力撑持着。再加上明秀这个得力助手,才不至于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下停刊。

既不肯受党国利诱之“津贴”,一切只能自给自足。顾屺怀临危受命出任报社总经理,便绞尽脑汁施展抱负。他严令馆中办事人及主笔等,除薪水分红外,不许收取其他任何机关或个人分文津贴。还常对报社的工作人员道:“报纸是民众的喉舌,除了特别势力的压迫以外,总要为人民说些话,才站得住脚。”

秋桐利用手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给顾屺怀出主意,让他适时屯积廉价纸张,以降低成本,新闻采选上也要更关注社会热点。为扩大销路,她还引荐了一些鸳鸯蝴蝶派的文人,自告奋勇为《新报》主持副刊“自由谈”,连载了不少才子佳人的小说。至于稿酬么,坚持分文不取。

在这番苦心经营下,《新报》的销路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可如此一来,报馆的员工却在日渐减少。明秀和顾屺怀接触自然更加繁密,忙起来朝夕共处,甚至通宵耽搁也是常事。

长卿挂心明秀,时常来报社探望,送些茶点等物。每每遇着秋桐也在,又心无城府地埋怨他厚此薄彼。半认真半玩笑地嗔怪起来,也让长卿不便拒绝,只得给她也备出一份。

那日明明约好了下班去看电影,偏报社临时有紧急新闻要赶,明秀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留下陪顾屺怀一起加班工作。秋桐看了一眼电影票,惊喜道期待这部片子已久,提出要买下多余的那张。长卿怎可能真的收钱转卖,无奈只得与她同去。

三人明明各怀心思,面上却勉强维持一团和气。

顾屺怀心地清正,

设想得周到,一切进行相当顺利。秋桐开始刻意制造机会,并引长卿一次又一次“无意”撞见明秀和顾屺怀同进退的场面,又假作无意从中传些闲言碎语。

结果在预料之中——这让长卿很快便对顾屺怀起了心结。

以明秀的性子,定然不屑解释,矛盾只会越积越多。

谁知私底下,会不会有无用的盘诘和无用的盟誓?这想象令秋桐兴奋,她的心比针尖还小,但比针更冷锐尖利。

总这么不温不火地钝刀割肉,几时才到头。不如背后再狠推一把——由于宣扬进步思想,《新报》遭受党国忌恨日深,明秀的名字也渐渐随着报纸上的文章广为人知。报社隔三差五遭到查抄破坏,职员也饱受恐吓骚扰,再次被强行停刊,禁止邮递。而恢复之日,更遥遥无期。

顾屺怀年轻时信仰三民主义,写下过无数针砭时弊的风雷文章。文量才是他的领路恩师,突然被刺身亡,已经给报社带来很大的当局压力。眼看风头不对,为保全明秀,顾屺怀思前想后,决定放弃报界的前程,暂时辞职回慈溪老家。

明秀亲自跑到慈溪希望将人请回来,却无法说动心意已决的顾屺怀。

长卿得知她路远迢迢孤身追寻顾屺怀而去,终于爆发争吵。

明秀对长卿的想法表示完全不可理喻,认为有良心和道德的记者披露社会黑暗保护同事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把动机牵扯到男女私情上十分下作。

两人不欢而散。

报馆暂时关停了,受文氏弟子这一名声所累,明秀在别的报社也不容易找到工作。

还不够,当然不。

虽一时断了联系,宋长卿的心思却还放在明秀身上。

秋桐约他到上次那家小馆宵夜,整顿饭只见他心不在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殷切垂问,才知长卿正为一件事作难。

隐于乡间的顾屺怀从旧友口中辗转得知,自己造成了锦绣和宋长卿之间的误会,深感不安。于是他往同孚商行挂了通电话,主动约见,告知自己手中留有罢工混战当天照片的底片。

这件事,尚无第三人知晓。

长卿为挽回罢工冲突给商行造成的声誉损失,也想给受伤致残的工人讨回公道,第一反应是要用这些照片充当证据,通过租界法律打击黑帮势力。

秋桐愣了片刻,分析道:“这事虽然危险,却也不是毫无胜算。总是邪不胜正,又犹豫什么呢?”

她说得理所当然,长卿却感到一丝紧张。

“照片里……有一个人。”

“什么人?你……认识?”

那些底片,首当其冲的面孔就是董思学。他在混乱中杀死同门兄弟,是自相残杀,人人得而诛之。这事一旦披露,警方的态度还在其次,整个帮会都不会放过他。

他是明秀虽无血缘却胜似一母同胞的弟弟,这层关系,连顾屺怀也不知情。

秋桐明白了,长卿在投鼠忌器。明秀毕竟是他最大的牵挂,唯一不想伤害的人。

“你会去找她商量吗?她肯定不会同意。而且,这么一来,顾先生也不能置身事外,定要再回《新报》支持大局。”

长卿避开顾屺怀不谈,“我没把握,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瞒着她私自去做这个决定。”

她不甘,“万一宋伯伯知道了……”

长卿心头一沉。宋文廷若知晓,定不会善罢甘休。在他的立场上,挽回同孚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他对明秀本就成见颇深,更谈不上避忌和体谅。

想见一个人,怎么都能找到理由。

他们都想不到的是,明秀并没犹豫太久,就给出了答复。她决定在报纸上披露此事,条件是请长卿帮忙提前做好安排,让思学走水路避祸,从此隐姓埋名远离上海。

“你真的决定了?思学怎么说,你有把握说服他?”

明秀愁眉深锁,仍严峻地凝视前方。疲乏的太阳没顶沉落,空余满目青灰。

“船到桥头,没得选。思学本性良善,混迹黑帮不过一时糊涂,并不是生来为非作歹之辈。”她十分坚定地说服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从歧路上拉回来。”

明秀决定先斩后奏,把报道先刊登出去,思学没了退路,唯一能做的选择只剩悬崖勒马。若提前相劝,走漏了风声,必将节外生枝。

一切都有可能,也都尚无着落。

纸笔的手指沉滞僵涩,她只觉这是有生以来写得最艰难的一篇新闻稿。

落笔轻了,笔尖不下水,重重一划,纸页却透裂。

墨汁瓶见了底,明秀起身去拿瓶新的,却见秋桐沏了杯热茶放在桌上,说:“上个月小吴辞职,不是缺这就是缺那,打字机坏了好几日都没报修。”

明秀有些意外,道了谢,说:“墨水也找不出了么?陈姐那儿应该还有,我先用着,明儿再买新的吧。”

秋桐却似有意攀谈,并不肯走,望着她道:“我曾在唐史里读过一个故事。玄宗还是太子的时候,遭到权势熏天的太平公主忌惮,活得战战兢兢,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明秀知道她有话说,一言不发地继续听。

“后来,宫人杨氏怀了太子的孩子。太子若此时绵延子嗣,必将累及妻儿,无奈只得亲自去煎落胎药。他煎了三碗,每次都不小心把药罐打翻。直到最后一次,终于放弃了,只说这是天意。那个孩子后来得以平安降生……”

明秀摇摇头,打断她说:“那个孩子后来就是玄宗之后的肃宗。这故事并不新鲜,但不是所有的‘人之常情’都能恰巧换来皆大欢喜的结果。玄宗是个心软的慈父,晚年却因为不能约束自己的情感,给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

“明小姐真是谋虑深远,对手足的爱护亦情真意切……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便枉做小人,但愿令弟能理解这一片苦心。”

明秀写完文稿,已是夜半更深。整天水米未进,却毫无胃口。只觉口干舌燥,浑身也燥热起来,顺手取过那杯冷茶喝了个干净。

当她自伏案中醒来,睁开眼蓦地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暗房门口围着一堆人,窃窃议论,嗡嗡的嘈杂吵得她头疼欲裂。或许是夜间着了凉,明秀怎么也想不到,秋桐端来的那杯茶水里大有乾坤。

暗房的底片全部曝光过度被毁,一张也不剩,明显是有意为之。 y3b2l7PDvqcK8gdDUa7nEQRpTdvtHCngoMHfVmg05UVRLjbFUeQrjYvWDqenwb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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