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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章

胃里有温暖的食物,让人觉得踏实,浑身每个毛孔都熨帖起来。秋桐的善解人意如春风化雨,拂开了他长久以来郁郁的心结。

吃完了付账,长卿抢先一步拦着她道:“别别别,还是我来吧。谢谢你陪我说了这半天话,哪能真的让你请?”

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掏兜,结果皮夹子遍寻不着,估计是落在车里没带身上。他脸色顿时发窘,把裤兜全翻了个底朝天,只有些零碎的毛票。左一团右一团,抻开展平了凑一起还是不够。

秋桐抿着嘴,笑意盈盈止住他道:“好啦好啦,本来就是我非拉着你宵夜,还是我付吧。”

长卿只得作罢,道:“下回一定我请。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秋桐新换的房子离这里还有不近的一程,两人在寂静的弄堂里缓步踱着,又折回华人公园,去往长卿泊车的地方。

早秋的夜风清月朗,他的神情却总让她察觉到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

“人若有心事,只能瞒住他不在乎的人。在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的眼里,却看得清清楚楚。”

长卿怔了半晌,不晓得如何作答,低低道:“我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惯爱自寻烦恼罢了。”

她望着他,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异常明亮,仿佛他们在说什么愉快的话题;“我虽然不够聪明,可也没那么傻。能说出来的,纵然烦恼,终究还是能想法子解决。只有说不出又抛不开的那些,才最牵肠挂肚折磨人。”

他无声地笑了笑,突然问了个奇怪问题:“如果有一种美好,既危险又沉重,你是会选择当成从未见过,还是去尝试兑现?”

“那我首先要分辨清楚,那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美好’,还是一叶障目的执着。”

秋桐的表情柔和,声音却坚定:“只有‘无足轻重’的人才可以游离在局外,旁观者清,有时间去好好想明白接下来该做怎样的选择。换个角度想,如果一直身在其中,左右都是为难,不过是被四方牵制罢了。有些事永远得不到答案,人只能做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长卿顿了顿脚步,口气飘忽地说,“这番见解倒很新奇……我原以为,你是个特别心性淡泊的女孩子,俗事都不挂心头。”

“心性淡泊,并不代表无欲无求。为什么不多看看身边被忽略的呢,说不定,也会发现另外一种美好。”

他却不接她的话,忽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个兔儿项圈呢,有日子没见你戴过了。”

秋桐见他总是不着痕迹地含糊着,一瞬也觉心灰。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仿佛生怕因此泄露什么心事似的,淡淡道:“真是难为你还记得这个。”

“怎么会不记得?”他飞快地答,却把后半句咽进肚里。仍有犹豫和不确定,现在去求证这些,还不是时候。又或许,他心里隐约觉得,很难再有“合适”的时候。

两人上了车,她把脸别过看窗外阑珊的街景,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长卿是个聪明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他还听不明白,就是刻意不想去懂。

到了地方,车子开不进狭窄的里弄,只能停在路口。

他绕到副驾替她把车门拉开,又把一只手悬在她头顶以防磕碰。总是这么无微不至地妥帖,礼貌里却带着难以忽略的距离感。秋桐站定了,说:“我自己进去吧,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家,别让家里人挂念。”又嘱咐一句,“开车小心些。”

她明知长卿为人太过克己,必然不会坚持。真要把她送到门口,免不了请他进去小坐一会。孤男寡女,夜半共处一室……都这么晚了,何苦让彼此尴尬。

他果然点头道:“你也当心,早些休息。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秋桐转身往巷子里走,步子迈得不紧不慢。忽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有些纳罕,他不是说要看着自己到家么,却这么等不及地离开。可她忍住没有回头。

突然两道雪亮的灯光从身后直射过来,把昏暗的弄堂照得一片明晃晃。原来他把汽车调转个方向,为了给她照亮归途。

起风了,枯叶在脚边被刮得呼啦啦乱转。原本清明的月色也不知何时被浓密阴云遮住,她抱着胳膊渐行渐远,纤弱的身影没进光线所不及的暗处。

天边传来隐隐沉闷的雷声。忽然几滴冰凉的水珠洒落在脸上,激起浑身一阵战栗。

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扫过陋巷,越下越大,雨点砸在雨棚上,和雷声混作一处。

里弄的房子没有屋檐,想躲也没处躲。秋桐叹一口气,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在雨里。

转个弯,连那一点微弱的车灯也消失了。帽檐的雨水顺着脖子流进领口,眼睛也进了不少水,又痛又涩看不清。风里雨里,在折远黑暗的路上独自前行,她早就已经习惯,丝毫不会觉得害怕。

身后传来奇怪的响动,像皮鞋一下一下用力踩在水里。秋桐来不及回头,便被一件风衣兜头罩住,身不由己地和他一起在夜色中奔跑起来。

她知道来的是谁,一点也不慌张,放心地由着长卿用风衣撑在头上遮雨。耳边都是风疏雨骤的噪杂,秋桐看不见外面,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

秋桐的为避是非才搬到此处,地方远没有渔阳弄的宅子宽阔。房子由青砖砌成,每道拱门底下都是一户人家。当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秋桐抬头看门牌号,正是自己所住的那一户。

“我上次留的地址……还以为你早忘了。都过了好些日子,从来也没走动过。”她是真的很意外,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难掩的欣喜。他是有心的,并非只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主动牵搭。

长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回想起方才她在泼瓢大雨里若无其事孑孓独行的身影,问:“下那么大的雨,怎么不快跑两步?”

秋桐无所谓地笑笑,把一缕湿透的头发捋到耳后,“反正已经淋湿了,跑不跑又有什么区别?”

果然还是一副古怪脾气。长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自己又不是她什么人,管得太多愈显得失了分寸。

她拿出钥匙来开门,刚拧开锁就打了个喷嚏。

摸索着拉开电灯,没想到停了电。秋桐又翻出抽屉里的蜡烛点上,浑身水淋淋地站在一点昏黄的光晕里。美人就算被雨水浇得稀湿,狼狈中也比旁人更耐看几分。

还顾不上收拾自己,先去倒热水拧了毛巾递给长卿:“快擦一擦,别着凉。”

长卿接过了,催她道:“先别管我,赶紧把湿衣服换掉。本来身子就弱,仔细咳嗽起来一两个月都好不了。我记得你说过,每年一春一秋总要闹场病。”

她蓦地停住,仰起脸望他,“原来我说过的话,你还全部都记得。”

地方确实太小了,两人转个身都能面对面,避无可避。长卿耳廓热了一热,表情有点不自然。忙换个话题问:“你之前换的那个帮佣呢,怎么没见着?”

秋桐叹口气,绕过他进了隔壁卧房,单薄的声音从墙壁后传出;“你说阿香?吕家的案子搅得满城风雨,她上了一次证人席,被吓得半死,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来干了。这年月,靠得住的帮佣不好找。不清楚底细的又不敢往家里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要是像上次那个张妈……说来说去,还是只能慢慢留心。再说,地方那么小,多住一个人我嫌吵得慌。”

所以她现在是独居?长卿接着打量这间小屋,地板斑驳,一只艺术沙发上堆满书和手稿。墙上贴着发黄褪色的壁纸,被黄梅天渗出的水迹染上霉斑。百叶窗的拉绳断掉半截,家具也很旧。

秋桐换好干净的衣裳走出来,手里端着个白瓷杯子,冒出丝丝缕缕白色的雾气。她把新沏好的茶放在他面前,说:“其实也没多少活儿,不过是收拾屋子做做饭,我一个人也可以。”

长卿喝了好几口,才发现她披着件毛线衣坐在角落,缩着肩膀不住地轻轻发抖。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喝点热水,对了,灌个汤婆子会好很多。”说着起身四顾,“在哪儿呢,我去给你拿。”

秋桐也跟着站起来,“你别忙了,暖瓶里热水刚用光。黑灯瞎火的,重新烧一壶也不方便……”

长卿没想到她一个人的生活如此顾此失彼,坚持道:“你别管了,告诉我厨房在哪儿,我去替你把姜汤煮上,顺便再烧点热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么硬扛着怎么行?”

秋桐拗不过,只得指了指楼下,为难地说:“哪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

长卿两手轻轻抓住秋桐的肩膀把她按在沙发上坐着:“我们是朋友,何必说这样客气的话。你先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砧板上切姜丝的声音,在雨夜听起来莫名让人安心。

没多久,一碗滚烫的姜汤就放到了秋桐手上。姜丝切的粗细不匀,有些和姜块也差不多,他还在里面放了许多红糖,汤色浓稠,看起来像中药。

长卿对自己手艺缺乏自信,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怕姜太辣,你又爱吃甜的,所以……”

她轻声打断他:“姜汤很好喝。”

秋桐捧着碗,小口小口认真地喝完,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我还以为你是个远庖厨的大少爷,没想到还有这手艺。”

长卿松口气,笑道:“之前在明秀家做了不知多少顿饭,连蜂窝煤炉子都会使了。虽然味道不怎么样,肯定吃不坏肚子。”

他自然而然地提起明秀,又想起那段朴素然而快乐的日子,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温柔,转而又被轻轻的愁云笼罩:“不过,她现在也不需要我做这些。”

秋桐微合上眼睑,两排纤长的睫毛蝶翼般颤了颤,说,“明姑娘真是好福气。”

她当然记得她,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个在最后关头冲进法庭力挽狂澜的姑娘,看起来很瘦弱,衣着相当朴素甚至可以说寒酸。可她身上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一股无所畏惧的倔强劲儿,漆黑的眼仁儿像块烧灼的煤炭。

秋桐何等玲珑心窍,从长卿的神情里,多少猜到点什么。柔肠辗转无头绪,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原来你不开心,是因为明姑娘。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吵架了?”

他偏过头看窗外,她蓦地停住嘴,垂首不语。

雨声渐渐稀,长卿亦默然不答。片刻后,如梦初醒般匆匆起身作别:“时候不早,你休息吧,我也该告辞了。”

桌上的座钟指针已悄悄滑过十二点,秋桐也不再留他,从沙发后面拿出把雨伞塞到他手里:“我送你出去。”

他坚决地推让:“没几步路,不用这么麻烦。你要真送我去巷口,我还得再送你回来,一来一回怕是送到天亮也送不完。”

接伞的手不妨碰到了她的,那肌肤冰凉细腻,柔弱无骨般。两人触电似得抽开,雨伞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长卿弯腰去拾那伞,却见她扭身进了房间。

“那我走了……你一会儿记得出来把门锁好。”他对着紧闭的卧房道别,转身便要离开。

不料被秋桐唤住:“你等一下。” MSGXV7EVfhkbcTR6i4WmKQbDU6qUrS5lzKG1SD7m0NNtT1hJUrLraHQSmbmWPnq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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