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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章

风吹得梧桐叶子哗哗作响,她脸颊发烫。

这人,总是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古怪道理。明秀抿着嘴瞪他一眼,硬起心肠干巴巴地说:“医生说‘长豇豆’——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病得很重,又拖了太久才送来治疗,痊愈的可能很小。那不是普通受凉感冒,很有可能是……肺痨。你想问的我都说完了,你走吧。”

一叠声地“走吧走吧”,唯有不能出口的心意,与肺腑相连。

“你觉得,我追着你跑了五条街,就是为了知道这个吗?”长卿浅浅而笑。

“那你还想干什么?”明秀迅速地低下头,转身背对着他,“你给我翻过案,我也救了你一次,我们两清了。以后互不相欠,最好不要再纠缠不清。”

长卿无法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猜测她的表情,想了想,一字一顿说:“可如果,我就是想要和你纠缠不清呢。”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试图止住她的轻颤,却被她倔强地甩开了。

登徒子!真是虚伪的温柔。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姑娘都用同样的手段,毫无分寸地暧昧不清?

“你!”明秀转脸正对他,冷冰冰的表情拒人千里:“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和每个女孩子都说同样的话吗?夏小姐要是知道,准在报纸上把你连着骂上三个月!”

原来她介意的是这个。长卿心底有点恍然的惊喜,没把火药桶似的发问放在心上。“嘘——”他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间,轻轻地说:“我只是想送你回家。太晚了,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明秀积蓄了半天的力气仿佛在瞬间全被打散。她没有再说什么,闷头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他继续跟在身后,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距离。

各自默默走了十几分钟,拐进一条路灯照不到的小巷。往常明秀下了班回家,也要经过此处,都是咬紧牙关快步小跑穿过。一片死寂让心里的恐惧放大很多倍,仿佛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从犄角旮旯里蹿出来。

有一次走着走着,脚底不知被什么绊了个趔趄。明秀站不稳摔在地上,突然一只破碗伸到面前,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紧接着探过来一张黑黢黢干枯的脸,眼白浑浊,鼻子快要整个烂掉了,流着恶臭的脓液。原来是个蜷缩在垃圾堆里的老乞丐,用已经分不出男女的嗓子嘶哑地叫唤:“姑娘!饿呀!快行行好吧!”

老丐咿呀两声,竟伸手抱住明秀的腿。明秀吓得魂飞魄散,死命踢开他爬起来就跑。

为避免大半夜孤身穿过这条弄堂,她连着和阿花换了好几天的班。直到上个月偶然路过,看到巡警把一具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放在板车上拖走。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都说那老乞丐无儿无女可怜哟,冬天都熬过去了,却病死在臭水沟旁。

从那以后,明秀每次穿过胡同,都觉得背后一片凉飕飕地阴冷,让人汗毛乍起。

他沉稳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带来稍许安心。

还有两百多米的距离,明秀无自觉地放慢了步子。四周太黑太静,她想说几句话打破尴尬的沉默,一时又想不出说什么。

正犹豫,忽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从角落传出。她仓惶地止步,已惊出一身冷汗。

长卿忙快步上前,安慰道:“别怕。”

明秀又听了一会儿,低低说:“你先别出声!”

循着声音找去,她在一个漏了底的破竹篓旁蹲下身,小心地捞起一团绒线球般的物事。

长卿也松一口气,那是只毛茸茸的小猫崽。凑近了看,小猫不过巴掌大,想是刚断奶没多久,瘦骨嶙峋的模样很可怜。白毛脏兮兮,尾巴细得打卷,乍一瞧跟耗子差不多。

明秀欣喜的地把猫儿搂在怀里抚弄,“你看,它还活着呢。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大黄猫,后来——”似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便硬生生打住了话头。

宁府的大黄狸猫,身子胖乎乎圆滚滚,最爱偷吃宁馨小姐的糖蒸酥酪……都是年少时嬉戏的过往。后来么,全随着那场大火灰飞烟灭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受到了应有的报应。尽管没有人知道真相,可明秀认定就是如此。为他定罪才需要证据,她的心作出的判断却不需要。

明秀并不打算跟长卿提起那些不光彩的往事,专注的目光全绕在幼弱的猫儿身上。他想了想,把帽子摘下来递给她,“你把它放在里面,就不冻不着了。”

“可是……”明秀还有些迟疑,生怕弄脏了他的呢帽。他不愿听她再找理由拒绝,亲自拿起那一小团绒球,小心地放进帽兜。又问:“你把这猫带回去,喂什么给它吃?还那么小呢,牙都没长齐。”

明秀微笑着说:“猫儿不挑嘴的,长大了自己会去房梁上逮耗子吃。只要断了奶,把人吃的剩饭用开水泡软,再去鱼档捡些人家不要的鱼鳔、鱼肠煮熟了拌一拌……”

他全没听清明秀都说了些什么,只顾在昏暗中仔仔细细盯住她明亮的眼眸,宛如漆黑荒原,不知几时沉淀了温暖的星火。

下一刻,明秀毫无预兆地被他大力抱进怀里,就势滚倒在地。

她想要尖叫,舌头却在口中僵得像块石头。惊恐地瞪大了眼,却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儿从眼前飞快蹿过。

一扑不成,浑身疤癞的野狗咆哮着摆出进攻姿势,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心里散乱的不安,瞬间拧成一团。

明秀把猫崽紧紧护在怀里,爬起来直退到墙根底下。野狗十分壮硕,张牙舞爪地堵在前方。她心慌意乱,只猜那狗是为了抢猫儿去做腹中餐,更是无论如何不肯撒手。

她望一眼来路,颤声问;“……怎么办?”

长卿展臂挡在身前,沉声道:“你别跑,它会追。”

僵持数秒,野狗见两人没有进一步动作,开始步步逼近。

长卿缓缓倒退,敏锐的目光在黑暗中焦灼地搜寻。明秀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等回过神时,才发现他刚才弯腰不知从哪里摸了块石头在手。

狼怕弯腰狗怕蹲,长卿跨开马步,把重心下移,两手不住地抛接石块,故意要让野狗看清楚似的。对峙片刻,见那狗不敢贸然进攻,只是不断发出恐吓的吠叫,又尝试着向前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在巡捕房当了那么久探长,他的耳朵变得极灵敏。即使在光线昏暗之处,也能凭借声音来源判断出准确的方位。当那黑影迅猛地迎面扑来,他瞅准时机对准狗脑袋狠狠砸下。一声闷响过后,野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逃进暗巷深处。

直到所有响动都归于平静,明秀仍惊魂未定:“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视线稍适应了黑暗,她焦急地上下检视。

“没事,你别担心。”长卿边说边把袖口往下扯了扯,盖住手背上的血痕。深灰的外套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什么也瞧不出来。

为了缓和她的紧张,他故意调侃道:“这下不犟嘴了?我要是不死皮赖脸跟着,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明秀拿他毫无办法,低低叨咕一句:“七十二行不学,专学讨人嫌。”

他却得寸进尺,在耳旁低低问:“你嫌么?”

她不答,他就再挨近一点:“嗯?”

问一声,又一声。“你真的嫌我么?”

退无可退,明秀的背抵在墙上,砖石的冰凉也消退不了腮边滚烫。怀里的猫儿突然低低吟哦一声,化解了些许尴尬。她心里生起长长的叹息,虽不曾付诸言辞,却从百转千回的目光里泄露了消息。

“你再三对我说这样的话,把夏小姐置于何地?”

他猜到她可能要问的话,心快速地跳起来,可并未有一丝慌张。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期待这一刻。

“不怕谣言满天飞,只怕明知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最重要的那个人却被蒙蔽。我从来无心轻薄,也绝没有拿你开玩笑的意思。”他的双眸炯炯,看得她心里发慌,忙把视线转到了别处,长卿却紧追着她的目光不放:“你讨厌我吗?”

“不。”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反问:“我从来没有讨厌你,你怎么会这么想。”说完又因羞赧而咬紧了唇。

听见这回答,他由衷地舒了口气:“如果我今天不问个明白,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也不让我知道了?”

“我以为,这对你并不重要。再说,我、我只是在你家的纱厂工作,满上海都知道你和夏小姐……你们……”断断续续说完这些,她的脸几乎红到脖子根。还好天黑看不出来,明秀庆幸地想。

长卿摇摇头,“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我担心的,不是别人怎么想,七嘴八舌说了些什么。而是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会不会左右你对我的看法,怕我是在一厢情愿。明秀,今天对你说的这些,我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

明秀微微仰头,注视他的双眼,那一刻似乎忘了如何呼吸。良久,问:“为什么……是我?”

“我不想错过。”他顿了顿,静静看着她,声音坚定而温柔:“你心里是怎么想呢?答应我好不好?”

明秀的心猛烈地跳动,“答应你什么?”

“你真的不明白,还是……”他下定决心,未说完的话,全部以吻封缄。

夜风有点凉,空气里隐隐流动的春意都凝结在他炽热的唇齿间。明秀心慌意乱地闭上眼,又因为忐忑而睁开。她很无措,全然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怀里抱着睡熟的猫崽,温热的呼吸拂过颊边,离得那么近,能看见他秀气的睫毛轻颤着投下一片浅淡阴影,很认真地,一心一意探索她深埋的热忱。

热烈的一瞬短暂又漫长,他终于恋恋不舍放开她,自信地笑了笑:“一言为定,后悔也来不及了。”

大胆而迷惑地,她开始学着生疏地回应他。

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此刻终于想明白,自己那样地躲避过他,越是躲避,便是心里越想和他在一起。 baGrDsmr1uI5j6uTlLAhezdgmqf3XTmaAjnuG8/oeEVYtv2K6c7YzMb65cvXF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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