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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

年轻人大吃一惊,没想到她竟敢如此放肆,忙上前拦腰抱着明秀往外拖。“你这人怎么回事,信不信我现在就让巡捕房把你抓起来!”

门突然开了。

伍律师站在逆光的阴影里,眼镜片上的反光雪亮,看不清表情。

年轻人停了动作,尴尬道:“这、这疯婆子也不知哪儿来的,非吵着闹着要见您,怎么赶都不肯走……”

伍铭勋转身回屋。留下一句:“让她进来。”

明秀闻言,如蒙大赦,立即挣开那年轻人冲进屋里。

“伍律师,谢谢您肯见我。我——”

伍铭勋打断她:“出去,先敲门。”

“什么?”明秀摸不着头脑,对方也不再给出任何解释,自顾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

她想了片刻,轻手轻脚退出去,笃笃敲了两下。

“礼貌的做法,是敲三下。”

明秀一口闷气堵在胸喉咙,忍耐再三,再补敲一下。

伍铭勋似乎对她的表现并不满意,跟没听见似的,全无反应。

明秀尴尬地杵在门口,脚尖搓地,不知如何是好。倔脾气一上来,咬牙从头来过,不轻不重敲了三次。

他终于发话:“进来。”

明秀松一口气,重新跨入。端端正正立在办公桌前,说:“伍律师,您还记得我吗,我是——”

话到一半又给堵了回去:“你忘了把门关上。”

明秀瞪大眼,不明白他怎么就非跟这扇门较上劲了。却不敢顶撞,只得又折回去,把门关好。犹豫一会儿,落了锁。

伍铭勋这才抬起头,打量站在面前的姑娘。

明秀穿一身打着补丁的棉褂,磨破的袖口能看见棉花。围巾把头脸整个兜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带着血丝的倦意难以掩饰。

可他认出她来。说:“我记得你。上次百乐门的案子,是我做的无罪辩护。”

又问:“怎么不坐?”

“您没请我坐下。”

倔强的拧巴倒让伍铭勋觉得有趣,笑道:“那就站着说吧。你刚才在外头嚷嚷什么,我没大听清。宋长卿的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明秀摘掉围巾,露出蓬乱的头发。大冷的天,脑门上隐隐冒出汗气。

“伍律师,我知道您很忙,我长话短说。杀死吕道然的另有其人,不是宋长卿!”

“唔,他父亲也这么说。可证据呢?法庭上只认证供,闲杂人等说什么都没用。你也做过被告,应该清楚里面的流程。”

明秀忙从贴身的兜里掏出那褐色钱袋,小心翼翼呈放在桌面。

“凶手是吕道然的跟班阿福,这钱袋子,就是他杀人时落下的。”

伍铭勋掩上卷宗,伸手取过钱袋细看,视线挂在右下角的方形图案上,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望住她问:“你认识这钱袋上绣的是什么吗?”

明秀摇头。“好像……有点眼熟,可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这是大方公司的标识,所有吕氏旗下的商行门匾上都有。”

明秀恍然,忍不住喜形于色,“对对对,这更能证明——”

伍铭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能证明什么?光有这个,也没办法说明吕道然就是阿福所杀。这种钱袋子,吕家的下人或许人手好几个。他可以说是在被宋长卿追杀的时候不小心丢失,也可以说是宋家特意弄了来栽赃的,这并不难。”

“……”

刚升起的一线希望像肥皂泡泡,转瞬破灭。明秀憔悴的笑容僵在脸上,“可是……”

可是了半天,什么也没可是出来。

伍铭勋神情陡然严肃:“所以这钱袋,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凭什么就认定是凶手阿福身上掉落?除了这个,可还有人证?”

明秀嗫嚅道:“我……我没瞎说,那天晚上,确实有人看见阿福亲手把人勒死,用的就是吕道然脖子上的领带。这钱袋,也是他从吕道然身边捡到的。”

“‘有人’看见?那个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现在在哪儿?”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明秀犯了难。来时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急吼吼地要把实情相告。然而一旦说开在明面上,就意味着会暴露思学。宋、吕两家的角力已经到了间不容发的关头,像两股紧紧咬合的齿轮,拼命往相反的方向较着劲。一旦卷入这场斗争的中心,就会被紧紧咬住,碾碎成齑粉。无论如何,不能让思学承担这样大的风险。

见她沉默不答,垂着头万般为难的模样,伍铭勋耐下心来循循劝道:“你提供的证据,连我都说服不了,让我怎么拿着这些到法庭上去说服法官?既然肯跑这一趟,费了那么大工夫非见我不可,必然是不愿让你的恩公沉冤不得昭雪。法庭是讲证据的地方,丝毫含混不得。你到底有什么顾虑?”

他又等了几分钟,掏出怀表看一眼。这个动作把明秀惊醒,伍铭勋能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我实在不是有心要隐瞒什么。吕家的下人杀了吕道然,是千真万确的事,做不得假。证人我不仅认识,关系也……非同一般。所以,请恕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也不能让他去出庭作证。吕家有钱有势,很可能会伤害他。但我可以拿性命担保,今日所说的句句属实,真凶就是阿福!”

“既然这么肯定,为什么不去巡捕房报案?我毕竟是律师,不是警探,查案方面恐怕帮不上什么。你这么绕一大圈折腾,岂非舍近求远?”

明秀凄然一笑,“巡捕房我也不是没进过。司法黑暗,官官相护罢了……我压根儿就不信任他们。其实……我上午还去过宋公馆,想是人微言轻,宋老先生闭门不见。伍律师,您是个正直的好人,没有因为当初死的是百乐门老板,就把我这个乡下人当成谋财害命的凶手。这次也只有您才能救下宋先生,拜托了!”

她的声音有点哽,话罢,深深鞠了一躬。

伍铭勋端详着面前的年轻姑娘,从眉梢,到嘴角,再到眼神,没有一处透露出屈服。她的目光如此坚定无畏,打定主意的事,轻易劝不动。他明白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叹一口气,说:“你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今天说的这些,已经对案情帮助不小。最起码,追查真凶的方向更明确。”

他把钱袋小心地放进公文包,“我下午得去领事法庭,会把东西转交给宋老先生,一起商量对策。不过话说前头,人证的口供才是翻案的关键。只有物证,没多大胜算。这样吧,你也先别急着一口拒绝,回去再仔细考虑考虑,最好是能说服证人出庭指认。”

明秀激动地扭绞手指,又是一躬到底:“谢谢伍律师!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已经耽搁您不少时间。”

伍铭勋淡然笑笑:“无妨。知道刚才为什么让你敲门吗?”

明秀一愣,不好意地把额边碎发捋到耳后,说:“因为……我在律所大吵大嚷,惹您生气了。”

伍铭勋站起身开始收拾案卷,手上动作有条不紊。他是个无论做什么都方寸不乱的人,眼睛并不看她,却说出让明秀震动的一番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吵大闹是非常低劣的手段,哪怕你的事再重要,在对方眼里都会变得和闹剧没什么两样。想达到目的,切记戒骄戒躁。”

明秀似懂非懂,仍恭敬点头:“您的话,我记住了。”

出去后正要把门关上,却听见伍铭勋低低自语,依稀说的是:“最重要的那张牌,牌面不一定最大,握在手里隐而不发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

但她没想到,伍铭勋的那番话里,还隐含着更深一层意思。当明白过来的时候,很多事已经难以挽回,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地被拉进那个凶险的漩涡。

第二天,各大报纸的头条又被宋长卿凶杀案占据。巡捕房公布消息,称已寻到案发现场目击证人,案情取得重大突破。

舆论为之沸腾,更有好事者坐庄设下赌局,押的就是宋、吕两家谁能在英国佬的地盘上打赢官司。

思学逃掉半天课,拿着报纸到崇明纱厂找明秀。车间照旧忙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发黄的口罩。一眼望去高矮胖瘦全差不多,分不清智愚美丑的芸芸众生。

阿花趁换纱的工夫躲在门后吃零嘴,一眼便认出思学。招招手把他唤过来,“长这么大啦,都快认不出来了,比我弟弟还高一头呢!”又把装着红薯片的纸包朝他怀里塞:“你千万别到处乱跑,让管工看见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这就去叫你姐。”

说着朝最后一排机器的角落寻摸过去,低唤道:“明秀!快过来,你弟找你来啦!”

明秀很纳闷,还不到放课时间,思学怎突然跑那么老远找过来,莫非家里出什么事了。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忙踩停了机器,还没来得及除下口罩袖套,纺纱机上刚用不到三分之一的纱线已经被一双手麻利地取下。线头一掐就断,纱轴全拢成堆放进提篮,比砍菜切瓜还利索。抬眼一看,果然是杜鹃。

阿花伸手去拦:“怎么哪儿都有你,干嘛呀!不是你的东西就好意思拿?”

杜鹃翻起白眼横她一记:“纱线是厂子发下来的,又不是专给她明秀一个人,用得着你来强出头?”

明秀不想引起争执,拉着阿花劝道:“算了,她要急着用就先拿去,等会我再领就是。”

阿花急了:“你怎么这么好欺负,仓库眼看快空了,还能领得出来嘛!她那组的纱布数量早就够了,到时候咱们这组任务完不成,又得挨罚!”

杜鹃把提篮紧紧抱在怀里,理直气壮说:“她不是要请假去见她弟吗?厂里有规定,上班时间不允许处理私事!她这不是明知故犯是什么,请一分钟假也是请假,自己偷懒还想霸着纱线不许别人干活了?”

宋长卿出事后,宋文廷根本无心打理生意,整天带着孙歧人东奔西跑为官司斡旋。商行旗下好几家纱厂的供货都变得很不稳定,物料调度一团混乱。眼看交货时间快到了,工人们个个加班加点。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几批进口纱线还扣在海关,没拿下许可文件就运不进来。库房里囤的纱料消耗很快,女工们为了完成任务,很多天还没亮就在库房门前排队登记领取。

四周的女工都停了手里的活计,朝这边偷望。

杜鹃说完转身便走,冷不丁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去路。 f9eLy2I3v5q7kfMR3C8arf4fPZFz4Xy6GrD8Um0pIQI7Gw3FllSMOx1tbzQXD1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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