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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章

思学搓着冻红的手推门而入,惊喜道:“姐!你醒啦!”

金姐抓一把蜜饯塞进衣兜,起身说:“思学回来啦,那我就先走了,炉子上还炖着腌笃鲜。你们姐弟俩好好说会儿话,走了啊,有事叫我。”

金姐走后,屋里霎时静了下来。明秀沉吟片刻,问:“我回来那天……”

思学见她吞吐的模样,忙接口道:“宋哥哥送你回来的,刚进屋就被巡捕房来人给召了回去,说有要事实在脱不开身。你看看今天这报纸,那个南京女飞贼的案子有眉目了。”

公审结束那天,女作家夏秋桐再次往巡捕房打来电话,称刚失窃时心慌意乱,漏报了被窃物品,那茄皮紫耳瓶内还藏有一张贰万元的存折。

宋长卿不敢耽搁,立即赶往夏宅了解情况。

这次却没见着张妈,秋桐说张妈儿媳妇生孩子,她请了假要回去照看一阵子。跟前伺候的是那余姚女佣人汤桂珍,竟烫了个当时流行的“玛丽亚式”发型,宋长卿不由多望了两眼。

她还是一样木着脸,脸上有被男人揍出的伤口。粗手笨脚的,不是洒了水就是碰倒杯,一个茶叶盖子咕噜噜从桌上滚出,眼看要摔在地上,不料被秋桐迅疾地伸手在半空接着了。

宋长卿掩住几分讶异,忙起身帮忙擦拭泼洒的茶汤。秋桐不肯让他沾手,定要亲自收拾。她有一双极美的手,白润细腻,指骨细长。挽起兰花来有惊羞柔弱的风致,关节却很有力。

收拾停当,她仍向窗下闲坐,拿椅子架着缠一团羊毛线。一阵樟脑味儿扑来,似青蛇悠悠钻入鼻孔,盘桓不去。他脸上蓦地有点热,指指放在墙角的那把伞:“伞我给你带来了,近日雨水多……”

秋桐抿嘴一笑:“我平素也不大出门,难为宋先生这样惦记。”又是几声咳嗽,用手指揉了揉眼皮,立即红了,似抹上一片荷花胭脂。

那女佣又拎着炭篓子进屋加炭,秋桐嫌汤桂珍手脚不利索,待要让她下去亲自动手,却被宋长卿使个眼色止住了。故意大声谈论起那张存折:“秋桐你再想想,那折子里存的到底是多少钱,印章放哪里了?”

秋桐托着腮苦苦思索一回:“两万多点零头吧,具体多少我实在记不清了,但肯定不会少于两万。至于印章,最麻烦的就是这个,我也找不见到底放在哪里,或许是被那贼一起偷去了也说不定。”

她蹙眉的样子有几分稚气,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眉毛浓淡天然,没用镊子修成时下流行的细弯挑眉。宋长卿看女佣把炭篓里的橘子皮一瓣一瓣钳起来放在炭盆边,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秋桐竟还记得。毛线从膝头滚落,骨碌碌滚到他脚边。有意抑或无意地,缠住了。

秋桐顺着他眼神望去,轻声说:“炭盆边上放橘子皮的法儿果然很好,我最不爱那香水气,也搁不住花香来熏,倒喜欢药味果子香。”

他忙弯腰去解开,千缠万绕地毛线找不出头绪,正好借着这点事一心一意地忙活。

出得门外,是晚上八九点钟光景。天更黑,又下起冻雨。

秋桐仍送他下楼,拉开门,两人相视一愣。她半低着头哑然失笑,把今儿带来的伞重新塞回他手里。天意作了巧合,这伞,硬是还不清了。

一直木楞楞的汤桂珍拿了件开司米羊毛披肩披在秋桐肩上,说:“小姐身子还没大好,快别在冷风里站着。”

宋长卿想起来她风寒未愈,忙劝:“秋桐赶紧回屋歇着吧,别送了。”

秋桐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风灯:“那怎么行,外面天黑路滑,最近治安又不大好。总要看宋先生叫到车子……”

他朗声笑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要有小蟊贼撞上来,是他倒霉。”忽想起什么,又嘱咐:“过两日身子好些了,记得赶紧去银行办挂失。”

说话间,秋桐捂着胸口又咳嗽起来。一个莹润的物事从指缝里露出,宋长卿无意中望见,视线立即被牢牢吸引。那是个纯金璎珞项圈,缀了一圈黄玉米珠和细细的翡翠圆珠子。最底下是一块月兔模样的白玉坠,雕工上乘,小兔儿抱着月亮,灵动栩栩如生。

见他若有所思一直盯着瞧,秋桐拈起那兔儿细抚一回,解释道:“我是属兔的,打小儿身骨就弱,家母怕养不活,便让珠宝匠人做了这个。后面刻着生辰八字,特拿去庙里请大和尚开过光,从此便让常戴着最好不要摘下。”

他打趣道:“背面刻的字,可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是那《石头记》的词,但他总觉得这弱不禁风的夏小姐,并不像宝钗,倒似足了多愁体弱的林妹妹,且她又擅作文章。

不知是咳嗽太厉害还是怎么,秋桐的脸蓦地红了,眼睛也不敢望他,说:“不过是为全家母的惦念,不然沉甸甸的,谁戴这个。”

他又嘱咐了些保养身体的话,她一一点头记下,目送那背影消失在弄堂尽头。

宋长卿拐过街角,终于忍不住回头。当然什么都瞧不见,但他的心却已飞到老远。惊鸿一瞥,遥远的记忆悠悠浮上来。他驻足在漫天漫地青灰的冬雨里,仿佛身周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河水浮萍气息。是她吗?又或许只是巧合,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

到底还是拔脚走了。无论如何,这案子一定要给她个满意的交待。

转眼到了第三天,秋桐亲往银行办理挂失,被告知钱早在两日前已经被一个女人兑成黄金取空。

宋长卿挂了电话,面露得色:“果然憋不住露脸了。”

他立即带上冯文才和一众巡捕火速赶往日夜银行,调查女飞贼提取赃款的过程。据银行经理说,女飞贼在两天前的中午11点半左右前来取款。穿一件腰身极宽松的黑缎旗袍,戴一顶圆绒帽子,垂下的双层黑网纱遮住了脸,瞧不见容貌特征。但从体型来看,似乎已不年轻了。

她走路很慢,款步到了柜台前,先是从容不迫地要来一张取款单仔细填好,然后把存折、印章和取款单一起递给了银行职员。(注:民国时银行取款只凭存折和印章,没有身份证件查验。)

银行职员见取款单上填着要取20000元,忙核对存折明细,虽然证实无误,还是大吃一惊。数额如此巨大的现金交易,通常需要户主提前几天挂电话到银行,方便银行准备好现金流。一下子临时取出,银行恐怕没有那么多钞票。

可那女人说家里有急事需用钱,定要今日取出不可,说什么也不肯晚一天。柜员作了难,只得请出经理交涉。结果是,女人同意把钱按当日金价折算,两万块换成金条取出。在经理授意下,柜员按对方要求把钱全部折成黄金,当面点验清楚后,分装于五个小木盒内。随后经理还给她叫了辆黄包车,让她把黄金运走。

夏秋桐早说过,跟折子相关的印章信物遍寻不见。经宋长卿仔细辨认,女贼在取款时留下的印钤果然是伪造的。

关于存折印章或许遗失的事,只有汤桂珍当日在场,全程都听得明明白白。再加上宋长卿临走前嘱咐了秋桐要赶紧去银行办理挂失,若窃贼就是汤桂珍,一定会迫不及待伪造印信把钱取出来。

马文才一马当先带人赶到夏宅,把夏秋桐的两层小楼带院子团团围住,最后从厨房的水缸里搜出一件黑缎旗袍和网纱洋帽。衣物用油布包好,妥妥当当藏在水底,尺寸穿在汤桂珍身上正好。

秋桐对此感到很惊讶,心有余悸自己竟然跟这么个女飞贼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个月。冬寒日甚,她又病倒了。因身边没个照顾的人,只得把张妈再急召回来。可张妈说儿媳妇刚生下小孙子,身边实在离不开人,加多少钱也不肯,从此便没了音讯。

只有宋长卿心里存了个疑影儿:赃款都取走了,为什么还非要留着衣裳当证物,一把火烧掉岂不永绝后患?太顺理成章,反而蹊跷。经手过的大案告诉他一个经验,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汤桂珍被逮捕归案后,一直大呼冤枉,寻死觅活瞅个空就往墙上撞。偏生她力壮如牛,两个狱警都拉不住。最后撞伤了脑部陷入昏迷,醒来后神情愈发呆滞,怎么问都交代不出一个字。

没有口供,就追查不出赃款和珠宝的去向,很难结案。

如此一来,宋长卿手里只剩掌握的两条线索:黄包车和印章。各巡捕当场授命,到街上分头访查。然而他带着六十多名巡捕连续查了五天五夜天,仍是毫无所获。

茫茫大上海,黄金和珠宝就像掉进海里的一根针,怎么都捞取不着。巡捕们都很丧气,小金甚至提出,汤桂珍既已得手,她男人说不定早就带着财物跑去了外省。

马洪反复权衡,终于决定解散“飞贼案侦查专案组”,以后再设法访查汤桂珍的丈夫。

案子一旦被挂起来,说是“暂时”,日子长了也就等于无头悬案,最后不了了之。马洪摸了摸脑袋,对宋长卿说:“听说你跟那夏小姐交情不错,这事要不你去跟她说吧。大伙也都看见了,不是我们不查,实在是已经没有办法。她又是个作家,虽然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到底算个名人。女人心眼儿比针鼻还小,别到时候一恼起来在报纸上瞎写,上头又得拿我出气,对巡捕房的名声也不好。”

冯文才不服气地嘟囔:“夏小姐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心眼子一点都不小。”

马洪正愁找不到人立威,马上叱道:“前些日子她怎么写吕老板那大公子,你没瞧见?男欢女爱的事,讲个你情我愿。不同意就拉倒,那吕家怎么也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家,何必把人的名声往死里毁?要我说,你们小年轻讲究自由恋爱,扎朋友就不能找那些什么女作家呀女诗人,女子无才便是德!”

冯文才还要再辩:“还不是因为吕道涵那混账小子不知好歹,那天我和长卿都在场,明明……”

话未说完,被宋长卿激动地打断:“不能停案,我有线索了。” FC5udH8HI0TNh8AwTW0kt0BaQqG2P0C+cKCKqlVZiophoyKO1j0PBzmSG3EH4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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