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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子及其后学

第一节 老子

儒家与墨家,都是产生于鲁的思想,两者虽则互相反对,但其间多少是有共通点的。道家是产生于宋而波及郑、楚的思潮,与儒墨稍有异趣。所以有人说道家思想不是中国的思想,而是由印度输入的外来思想 ;但是我却仍旧以为儒墨的思想被压抑了,而成了道家的。

道家的始祖是老子。老子,名耳,字聃(也写作耽),《史记》中说他是楚人,但是,从《庄子》中记录他的逸事上来看,似乎是居住宋的沛这个地方的人。 又据《史记》,孔子曾经从老聃学礼,有如老聃是与孔子同时的先辈。但是,这恐怕是道家的末流为要说老子是比孔子更伟大的人而虚构的传说,这种传说在《庄子》的《天道》篇及《天运》篇中也有,但这几篇在《庄子》中也是比较新的文章,推定为近于秦汉之际的作品。所以《史记》采用的孔子问礼的传说,恐怕也是近于秦汉时产生的寓言,而不是很古的传说吧。

《史记》又列记老聃的子孙,最后,老聃的第八世孙解这个人,做胶西王邛的太傅。胶西王邛,死于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以一代三十年来追算,老聃当是在公元前154年的二百四十五年前,即公元前400年左右的人,是比孔子约后百年的人。又据《史记》,孔子的子孙,到汉武帝的时候,已有十三代,但老子的子孙,到景帝的时候,只有八代,由这一点来看,老子至少应是后于孔子约百年的人,因此,老子的年代,是与孔子的孙子子思及墨子大略同时而稍晚的后辈。

据《史记》,老子在其晚年,辞周西游,从关守喜这个人的请要,写了《道德经》五千余言留下了,现在也有叫作《老子道德经》这上下两卷的本子存在着;但这部书,从它的内容来推测,似是老聃死后经过了一百二三十年之后,老子的后学集合那依据口诵而传述的话编纂了的,其中很有后来的思想混杂了进去。所以,要研究老子这个人的思想,非从其中抽出以为很早的部分来研究不可。

儒家的始祖孔子,是以说人类道德为主眼的,对于人类的道德是本诸天所赋予的人类的心的本质的这一点,只作哲学的研究;墨家的始祖墨翟,也只是用兼爱本诸天志这句话来说明同一的意义。至于老子,却更进一步,力说人类的道是随顺天的道的,因此其根本便是天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老子》第一章)这一节,是说儒家力说的仁道及墨家力说的兼爱,并不是普遍恒久的道(即常道),只是适应于某时代的教。真正的常道,是绝对的,并不是一时的,相对的。一切人类的知识,是相对的,人类的语言(即名)是相对的,是能说明的,却不能说明绝对的常道。所以,对于相对的现象(即万物),是各有其名的,但对于天地之始,即绝对的常道,却没有说明他的名。因此,儒家所说的仁道,墨家所说的兼爱,也是相对的,所以不是常道。道家便扬弃儒墨之道,而说绝对的常道。那么,所谓常道,是怎样的东西呢?说: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第二十五章)

由这些话来看,老子的道是天地万物的本源,因为并不是人类道德那样的小的东西,所以也把它叫作“大”。但是这个道,是超越人类的认识的实在,所以不能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老子说: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老子》第十四章)

就是:老子的道,是超越我们的视觉、听觉及触觉的实在,是唯一无二的存在。所以,老子又把道叫作“一”。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第四十二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老子》第三十九章)

上两章中称为“一”的,便是道的替代的名词。道的称为“一”,又称为“大”,是万物之本体的道,在数上是唯一的存在,在量上是最大的无限的实在的意思。因而老子的哲学是一元论,这一元的本体是周行于万物的普遍的东西,所以也叫作“大”。道是如此的周行于万物的普遍的,又独立而不改的恒久的,唯一无二的实在;但这又是超越人类的认识的,所以不能用人类的语言来说明。这,如其不加以说明,便没有使别人悟得的方法;所以老子便用“常”“无”“有”三个字来说明它。所谓“有”,是形容现象界(即万物)的话,现象是我们能够认识的,所以把它叫作“有”。但是,道是超越我们的认识的,不能用我们的语言来形容,勉强要形容,只有说“不是有的东西”,即“无”。所以老子说: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老子》第十四章)

万物之本体的道,是超越我们的认识的,但由道而显现的现象,明明白白是存在的,所以道的存在,不能否定。但要形容这个道,绳绳地不知道可以名状的话,如其勉强要名状它,那么,只能用并非现象界的万物的实在,即“无物”这句话;所谓“无物”,是不能名状的状、不能形容的形,即“无状之状、无象之象”的意思。老子如此地以“无”字来形容道;但所谓“无”,是“不是有的东西”的意思,并不是空无的意思。所以,如其用肯定的话来形容,那么,这可以叫作惚恍。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第二十一章)

这里所谓惚恍,所谓窈冥,只是肯定地表现无状之状、无象之象。在惚恍窈冥之中,有精妙真实的作用,这作用成了现象而显现了,所以现象如柳绿花红般不违反春秋的时节地动着。所谓其中有精,其中有信,便是这个意思。总之,老子虽则以“无”字来说明道,但这不是空无的意思,而是超越人类的认识的实在的意思。那么,超越认识的道,并不是空无,这如何能够悟得呢?我们可以由于现象的存在来想象它的。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老子》第十六章)

这一节,很能显示这个意思。就是:现象界的万物,芸芸地生成、变化,但不知在什么时候,又还到原本的本体中;这万物生成变化而终于还到其本体中是自然的运命,随顺这命,便是复命;万物复命,这是不论古今,不论东西,永远在践行的永久不易的真理,所以这可以用“常”来说明。这永久不易的真理,便是道的精妙真实的作用,因为有这个作用,所以,道又可以叫作“常道”。因而,道是超认识的实在,但并不是超现象的存在,现象便是道的作用的发现。总之,“常”“无”“有”这三个字,是为了说明道是怎样的东西的语言,“有”是现象界的差别的存在的意思,“无”与“常”是说明无差别绝对的本体的。

一切的现象,是由道而显现的存在,不外于道的作用。但是人类,相对地观察这现象,差别其高下,分别其难易,在这差别的见解之下考虑一切。老子说的: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老子》第二章)

便是说现象界的存在,全是差别。从我们的知识上来看,现象界的万物,都是如此地被差别的,但是,这是分划了在大道周行的过程中显现出来的变化来观察的,所以从道本身上来讲,一切都不是单独地存在的。实在可以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子》第五十八章)

但是,人们总把祸福分开来,避祸而求福。因此,有了竞争,发生了祸乱,不能各自随顺这自然的运命。这不能不说是很违反道的行动。

为避免这违反道的行动,老子教导以濡弱谦下的方法。就是:人类的认识全是差别的,如其没有差别,人们便什么都不能认识,但是,本诸这差别的知识而行动,便远离道的自然。本诸差别的知识而能随顺道的自然的方法,是人们无论什么时候,总避高而就低,弃荣誉而守垢辱,辞强刚而就柔弱。所以老子说: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知其荣,) 守其辱,为天下谷。(《老子》第二十八章)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老子》第七十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子》第八章)

这便是老子的处世术,濡弱谦下之说。

第二节 关尹

老子的后学,其数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关尹、列子及杨朱。这三个人之中,关尹和杨朱似是亲炙老子的;列子虽不曾见过老子,但似通过关尹,受了他的影响。这三个人,虽则都祖述老子之学,但是他们所主张的都多多少少有点不同。《吕氏春秋·不二》篇中说“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阳生贵己”,这便是最简单地说明了三个人的主张的特征的。

据《史记》,关尹喜是周、秦国境间守关的人,是当老子离开周而隐遁到秦地去的时候,就老子受《道德经》五千言的人;但从道家的文献来推测,仍似居宋、郑的地方的人,似直接受教于老子。他的著作,虽有现在的《关尹子》九篇,但这是后世的伪作,不足信。因而,要知道关尹的学说,没有直接的资料;幸而《庄子·天下》篇,引了这个人的话,说:

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忘),寂乎若清(静),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

由于这一段话,可以知道他的思想。由于这一段话,可以明白,人们只要没有我执,便能显现自然的妙用的。人们应如水一般、如镜一般,成为无心,以应万事,应芴乎如忘,又应寂乎如清,这是关尹的主张。其中“寂乎若清”的“清”字,是《吕氏春秋》中所谓“关尹贵清”的“清”字,这个“清”字是关尹学说的中心。那么,“清”字是什么意思呢?

“清”字与“静”字同音,古书中通用的例子很多,上引的关尹的话中,也以“寂乎”两个字形容“清”字,所以“清”字定是“静”字的假借字。与《亢仓子》中说的“心正平而不为外物所诱曰清”合并起来看,可知“清”(静)是心不为外物所诱,便是心不为物欲所乱的意思。就是:关尹将老子的以濡弱谦下为处世的箴言的教训,及人们当弃刚强就柔弱、避荣高就卑下的教训,翻译为主观的标准,说离去人类的欲便是所以随顺自然的大道。

第三节 列子

列子,名御寇,是匿居郑的圃田的隐士,据说是郑缪公时代(公元前422—前396年)的人。(缪公,《汉书》作缭公,《史记》作 公,“缪”与“缭”同音相通,“ ”是“缭”字之误吧,裴驷《集解》一本作“缭” )列子的《说符篇》及《庄子》的《让王》篇,都载着列子不应郑子阳的招聘的故事,子阳是死于缪公二十五年(公元前398年)的人,所以,依据这个传说,也可以知道,他是缪公时代的人。因而,从他的生存年代上来看,似是与老聃同时的后辈,没有直接学于老子的记录,只是,因为《列子·黄帝》篇中有他与关尹讲述故事的记载,所以,恐是通过关尹而传述老子的思想的吧。

关于列御寇的文献,现在残存着《列子》八篇。《列子》八篇是很驳杂的,有的人疑是后人的伪作 ,但是其中有很古的材料,适当地分解开来加以研究,可以概略地了解列御寇的思想。

老子把现象的本源叫作道,说明道生万物;列子把这叫作太易,说明太易生成天地万物的过程。所谓太易,是气、形、质三者融浑了的实在,这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难得的实在,所以,把它叫作太易。太易的“易”字,是与老子说的“视之不见名曰夷”的“夷”字,同音相通的字;老子把道的超越视觉,拿“夷”字来形容,列子便作为“道”的代替的名称,把它叫作太易。这太易变化起来,便分为气、形、质,清轻的上而为天,浊重的下而为地,冲和之气为人,天地含精,化生万物,这也只是较精细地说明老子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第四十二章)的话而已。因此,列子的哲学,比诸老子的,并没有大进步;只是,在其处世法中,新增了“贵虚”的一点。《吕氏春秋》论评的“子列子贵虚”,便是指这一点。《列子·天瑞》篇中,有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

的一条,很能说明其贵虚说。这里所谓“非名”,是舍弃人类的分别知虑的意思。人类为了舍弃知虑分别,第一是静,即离去欲,其次是守虚。所谓守虚,是虚心以去是非利害之念。因此,列子的所谓贵虚,是舍弃是非的判断,即知的判断的意思。列子的先生关尹,教以贵静弃欲;列子以为人类的发生“欲”,由于有是非的分别,如其人类能够去掉这个分别,“欲”也不会发生了,所以比关尹的贵静说,更进一步,倡导贵虚。

第四节 杨朱

杨朱的传记,也很不明晰;《列子》的《黄帝》篇中,载着杨朱游南方沛的地方,受老聃的教导的故事,可以知道,他也是与老聃同时的人,是继承了道家的思想的人。

他的著述,也没有单独地遗留下来的,只在《列子》《庄子》《韩非子》等书中,散见他的言论,尤其是在《列子》中,有《杨朱》篇,其中有着许多记载,所以,可以想象其思想的大概。又《淮南子·氾论训》中说:“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依据这句话,他的主张在于“全性保真”这四个字。所谓“全性保真”,是保持人类的本性而不加损害的意思,这与《列子·杨朱》篇中说的:

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来比较考察,可以知道,他以为名誉、贵贱、年命等不是人类的本性,满足当身之娱,即肉体的欲望,是所以全性的。又在同篇中有

生民之不得休息,为四事故:一为寿,二为名,三为位,四为货。有此四者,畏鬼,畏人,畏威,畏刑,此谓之遁人也。……不逆命,何羡寿?不矜贵,何羡名?不要势,何羡位?不贪富,何羡货?此之谓顺民也。的话。依据这段话,可以知道,他以为寿、名、位、货这四者,是违反人类的本性的外诱;因此,他说儒家的以仁义导人,是借美名以贼人性,说墨者的勤苦其身而为天下服务是愚蠢。总之,杨朱的主张是:人类的本性只是色、食之欲,人,不为别人谋划,又不害别人,只满足自己的欲望便行了。这一看,似与老子的思想不相容的,但实在,是承受老子的以随顺自然为人类的道的说头的,他以为自然的道在人类间显现的是色、食的欲望,满足这种欲望便是所以随顺自然,所以他也是道家的一派。

总之,老子的后学关尹、列子、杨朱这三个人,在其哲学上,都与老子相同;至于说及处世法,有的贵清,有的贵虚,有的贵己,有所不同。 pWztp4Iqe/YQdK1jeG5WamJb7Rw2CLTyzf6RdKiMDb1yi/5pRdZRfCvxpXcY+ug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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