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cape
【页63眉注:若说宗教是达成愿望的梦(Wish-Fulfilment dream),那么,是谁的愿望?】
午后,天暖洋洋的,他们又上路了。约翰突然想起要问夫人,她的第二个谜题的意思。
“有两层含义,”她说,“首先,桥梁象征着推理(Reasoning)。时代精神,既想允许论证,又不想允许论证。”
“它怎会这样?”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吧。要是有人跟他们争辩,他们就说,这人是在将自己的欲望合理化(rationalizing his own desires),因而不用搭理。可是,若有人听他们的,他们就会自己争辩说,自己的学说是对的。”
“我明白了。那么该如何应对呢?”
“你必须问他们,推理本身是否可靠。他们若说不可靠,那么,他们自己的学说,由于也是推出来的,就垮掉了;他们若说可靠,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检查你的论证,靠真凭实据来反驳:因为,若总有推理是可靠的,那么,他们深知,你的那个推理,就有可能是可靠的那个。”
“我明白了,”约翰说,“可是,第二个解法是什么呢?”
“第二,”理性说,“桥梁象征着巨人自己钟爱的学说:梦是愿望的达成。因为这学说,他既想用,又不想用。”
“我看不出来,他怎会不想用。”
“他是不是喋喋不休地说,大地之主是桩一厢情愿的梦?”
“是啊。那确实是真话呀——是他说过的唯一真话。”
“可你想想,巨人和西格蒙德,猥亵城的居民,还有半途先生,扰扰攘攘,难道真都盼望着,应该有大地之主,有规矩牌,有溪涧对岸的山峦,还可能有黑洞?”
约翰停在路上,陷入沉思。一开始,他耸耸肩,接着,双手叉腰。再接下来,他开始大笑,笑得身子骨都快散了。快停下来的时候,曾一度得手的那个骗局的大而无当、厚颜无耻及无知愚蠢,重又掠回心际,他笑得更厉害了。可就在他差不多快平静下来、快缓过气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景:维多利亚娜、格拉格里和半途哥听到传言,说确实有大地之主,而且大地之主就要来猥亵城,他们会是个什么表情。约翰又忍不住了,笑得那样厉害,以至于已经断开的时代精神的锁链,这时全都从手腕上掉落下来。整个这段时间,理性都坐在一旁,看着他。
【页64眉注:当然不是约翰的愿望!】
“你最好再听一下剩下的论证,”理性最终说话了,“它或许没有你想的那样可笑。”
“啊,是——听论证。”约翰说,擦了擦眼睛。
“这下你该明白,巨人不想让愿望达成理论朝哪个方向去用了吧?”
“我还不敢说我明白了。”约翰说。
“你难道没看到,假如你采用了他自己的法则,会有什么推论?”
“没看到。”约翰说话的声音很大,因为他仿佛若有所悟,一个可怕的领悟。
“可是,你一定看到了,”理性说,“对于巨人及其臣民来说, 不信 大地之主恰是个一厢情愿的梦。”
“我不会采用他的法则。”
“在巨人国度滞留,你却没得到 任何 进益,那你就是个蠢蛋。”理性说,“愿望达成理论有某种力量。”
“或许有吧,不过力量不大。”
“我只想给你摆明,不管它是何种力量,那也是有利于大地之主存在的力量,而不是不利于——尤其是对你而言。”
“为什么尤其对我?”约翰有些悻悻然。
“因为大地之主就是你有生以来最害怕的。我不会说,任何理论正因其令人不适,就应得到接受。可是如果要接受一点理论的话,那么信大地之主的理论,就应优先。”
理性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爬上一座小丘的顶端。约翰请求歇一小会,他快喘不上气了。回望过去,连绵起伏、绿油油的土地之外,是一线山脉的黑色剪影,那是巨人地盘的边界。而在那些山峦的背后,则是古老的东方群山,在落日余晖照映之下,巍然屹立在天边。它们看上去,跟好久以前约翰在清教乡看到的,一样雄壮。
“我不知道您会把我领到哪里,”约翰最终开口了,“在这曲里拐弯的路上走,我都搞不清方向。再说了,我发觉您的马也累了。请您原谅,我想接下来自个行走。”
【页65眉注:他决定,在此停止推理。】
“随你便吧,”理性说,“不过我还是强烈建议你,往左边走。”
“那会通向哪里?”约翰满怀狐疑。
“会把你带回大路。”理性说。
“那太好了!”约翰说,“夫人,现在我要走了,祝福一下我吧。”
“我没什么祝福给你,”这位女士说,“祝福与咒诅,不是我的事。”
约翰跟她道别,踏上了她指的那条路。她刚一淡出视野,我梦见,约翰就埋头一阵猛跑;因为这蠢货还以为,她会跟踪他。他一路在跑,直至发觉自己正在上山——山很陡,他要是接着跑,会喘不上气——在山顶,这条路接上了另一条路,另一条沿着山脊左右延伸的路。约翰看这条路,一头向东,一头向西。他明白,这确实是大路。他停了一小会,擦了擦额头的汗。接着他朝右一拐,面朝夕阳,又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