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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关于《荷塘月色》的讨论

意义过剩,还是解读缺乏

《荷塘月色》是一篇传统课文。研究者众多,对这篇课文的解读也是众说纷纭。

对于《荷塘月色》的主题是什么,历来存在争议。这些争议说明这一文本的内蕴是丰富的,有可能存在意义过剩的现象。但这些解读能否成立,则需要回到文本中才能回答。这里列举存在争议的部分观点及其论据,我对这些说法只提出一些简要的意见,不作太多分析。

主题一:政治愁闷的抒发。

依据:①《荷塘月色》写于1927年7月,正是北伐战争时期,也是朱自清思想极端苦闷的时期。②欣赏荷塘月色的淡淡喜悦之中,夹杂着无法超脱的哀愁,正是黑暗时代在作者心灵上的折射。

这篇文章一开篇就宣称自己“心里颇不宁静”,奠定了文本的情感基调。“心里颇不宁静”是人类的普遍经验,这种经验非要与特定的时代、特定的人物、特定的事件相关吗?在这个文本中,“颇不宁静”和“政治愁闷”的关联,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吗?“黑暗时代”的说法,在原文中能够找到证据吗?只要严谨地思考,你就会发现答案是否定的。

我最近心里也颇不宁静,但和政治完全无关。如果我们仅仅依靠时代背景或所谓的“写作背景”来解释文本,就会使得历史压倒文学。文学是一种具有超越性的存在,政治却很现实。“心里颇不宁静”,任何时代、任何地点、任何人都可能有,这种心绪浮动的现象可能基于五花八门的原因。在某个特定文本中,这种不宁静究竟基于什么原因,要回到文本中去找。找不到,就不要乱猜。

主题二:知识分子的孤独。

依据:①“妻”不理解我。开头“我”“心里颇不宁静”,而“妻”却“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结尾返家时,“妻已熟睡好久了”。②大段引用《采莲赋》和《西洲曲》,是在孤独、冷清的现实世界中的一次快乐的精神畅游。

“‘妻’不理解我”,证据是什么?在文中,你是找不到证据的。开头与结尾所写的妻子的表现,为什么不能理解为她在家里尽一位母亲照顾孩子的责任呢?文中说“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明明就是一个母亲在哄着幼小的孩子睡觉。

你说引用《采莲赋》和《西洲曲》,是“在孤独、冷清的现实世界中的一次快乐的精神畅游”,然而月光下看荷塘,不也是一种精神畅游吗?

大段引用《采莲赋》和《西洲曲》,到底是为了表现什么呢?

引用《采莲赋》之前,文本中说,“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采莲赋》里引的这一段,也是描述“热闹”和“风流”的。文中“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前面有一句“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就意味着“我”实际上是渴望着“热闹”和“风流”的。不难推出,引用《采莲赋》和《西洲曲》,与其说是“在孤独、冷清的现实世界中的一次快乐的精神畅游”,不如说是表现此时心头的憋闷和冷落。

想到采莲,自然会想到江南。“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于是“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都是正常的情理。然而,古代是回不去的,这里也不是江南。现实就是现实,你既然活在现实中,现实就是无法被超越的。

主题三:伦理的自由。

依据:①当时家境惨淡,家庭失和,使朱自清精神上非常痛苦。②文中说《采莲赋》妖童媛女在船中嬉戏的场景自己早已“无福消受”了,这是羡慕他们没有家庭的枷锁、伦理的负担。

这样的主题理解,仍然是脱离文本的。文中有任何信息说明“我”家境惨淡、家庭失和吗?这在文本中是找不到的。既然找不到证据,凭什么要这样说呢?我经常说,解读文学文本,要依托文本,慎用所谓“知人论世”的方法。

如果朱自清当时真的家境惨淡、家庭失和,是否意味着当时他的所有作品都必须表现这一点呢?答案也是否定的。写作是一种选择,并不企图还原写作者本人全部的生活。

《采莲赋》中妖童媛女在船中嬉戏的场景,是古代的情形。朱自清不是古人,他“无福消受”;而朱自清时代的其他人,大概也是“无福消受”的。这是事实。我要进一步问的是,现代人包括我们,都“无福消受”,是否能解释为这些现代人都存在着家庭的枷锁、伦理的负担呢?

主题四:对自由婚姻、爱情和女性的向往。

依据:①“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可以解释为作者又一次见到自己真正所爱的人。“另一个世界”是充满真爱的世界。“裙、袅娜、明珠、美人、风致”等用词,暗示了作者对爱人的爱慕,透出了淡淡的喜悦。②文中“莲子清如水”,含蓄地表达了对爱人的爱;“惦着江南了”,“江南”可能暗示了美如江南的爱人。③首尾对妻子的叙述,可见想摆脱而摆脱不了婚姻的苦恼。

针对这三点依据,我有如下问题——这是证据充分的解释吗?原文中有无明确信息证明文中的“我”想摆脱妻子而另有爱人?文学文本中出现女性意象,就一定能证明作者有对女性的爱慕吗?捕风捉影,厚诬先贤,莫此为甚啊!

我们阅读一些经典文本时,常常遇到各种评论意见。这些意见可以参考,但不可盲从。我们要善于提问,勇于质疑。毕竟,我们面对的文本是第一位的,评论者的意见是第二位的。

阅读的各个阶段都要善于提问

对于文本本身,提出有价值的问题,也是很关键的。针对文本的细密的提问,是细读文本的要求。文本的阅读,包括阅读前、阅读中和阅读后三个阶段。三个阶段都要针对文本提问,这样的阅读才是细读。而这三个阶段所提的问题,在角度与层面上,应该是略有分别的。那怎样的提问才合适呢?这就要看是否能够挠到文本的痒处了。

以《荷塘月色》为例,我们在阅读前就能够提出有意义的问题吗?

阅读必然要运用所掌握的知识和经验所以阅读前看到文本标题,就可以依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对文本的内容进行一定的预测。这主要涉及想象力。

例如,在开始《荷塘月色》的阅读之前,我们可以回顾一下自身的经验,并作一些推测性的设想:

①你有过观察或观赏荷叶荷花的经历吗?在你的印象中,荷的主要特点是什么?你能细致地描述一下吗?

②如果要求你来写一篇题为“荷塘月色”的文章,你将写些什么?怎样写?

像这样的问题,其实是很有意义的。我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发现自己与朱自清的差距。

阅读的过程中,提问就应该更多了。文本阅读时,要力求详细地提出问题,对任何有疑问的词句,都要仔细审视,诘问其语义,以期完全弄懂其在文本中的意思。这些问题主要涉及理解力。

以《荷塘月色》为例,我们逐词逐句细读,可以提出如下这样的语义理解问题:

①“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开头一句突兀而起,下文中可能发现“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吗?既然是“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是不是意味着“这几天”之前,心里可能是颇为宁静的?

在文本中一直找下去,你将发现“心里颇不宁静”原因不明。你找不到具体的、明确的原因。但是你会发现,文中有若干暗示。“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说明“平常的自己”是不能自主的。“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说明“平常的自己”是不自由的。这就是原因。《荷塘月色》所写的并不是观赏荷塘月色,而是企图通过独处来实现对现实的超越。

②“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文本中的“我”,是如何定义“自由”的?根据这个定义,“自由”是美好的,还是可怜的?为什么“我”在这个晚上获得了“自由”,却面临一种孤独冷清的困境?

“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这就是这里所谓的“自由”。这时候“什么都可以想”,说明平常有些东西不可以想,不能够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说明平常有些东西不得不想,不能不去承受。这样的“自由”,不是对美好境界的展望,而是对无奈现实的逃避。这种“自由”是可怜的。

既然“我”在这个晚上获得了“自由”,却为什么面临一种孤独冷清的困境呢?因为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你可以看到荷叶荷花想到美人,联想到古代的热闹风流,但到最后,你必须转过头来面对现实。其实,在文本中,“我”一直是“心里颇不宁静”的,荷塘月色下的景象不是热闹的而是冷清的,不是美好的而是孤独的。

像上面这样的问题,都是很重要的。文本阅读中可以提出大量类似的问题,提问越密集越好。提问表示你在思考,表示你对文本不是麻木的。

经历了这个阶段之后,文本就读完了,理解了一遍。但是,读一遍是不行的,于是进入第三个阶段:回读。

“回读问题”是指回头再读文本时所应提出的问题。“文章不厌百回读”,一个好的文本,一个解读有难度的文本,都是需要“回读”的。“回读”之时,视界要扩大一些,不能只着眼于词句,而要着眼于词句的关联,意义的概括,意义之间的关联性。这些问题主要涉及逻辑能力。因为是回头再读,所以主要的任务是在文本内各项内容之间梳理出逻辑联系。当然,回头再读时也可能提出更多的、涉及面更广的问题。

还是以《荷塘月色》为例,在回读过程中,我们可以尝试着提出这样的问题:

①“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是描写荷塘中的景象,所描写的有荷叶荷花等。写荷叶荷花的部分,有没有某种一致性?这部分写景文字,与整个文本的主题有无关系?

笔法细密,这是第一个一致。为什么要写得这么细密?你不能简单地说,这是朱自清的表达习惯。一切景语皆情语,作者写这些写景文字是要表情达意的。联系到“心里颇不宁静”这个“文眼”,我认为这是表现了“我”的努力——努力把自己不宁静的心投射到外部景物上。为了使内心宁静,“我”在努力转移注意力,试图用荷塘月色的景象来安顿这颗不宁静的心。这就是为什么要写得这么细致。

比喻繁密,这是第二个一致。繁密的比喻是“心里颇不宁静”的又一个表现。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比喻本质上是一个从本体到喻体的联想活动,本体是眼前的,喻体是非眼前的、虚拟的。看到眼前的实际景象,“我”却联想到非眼前的虚拟景象,这说明眼前的景象并不能使“我”的心宁静下来。心如果真正宁静下来了,大概就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而不会看到眼前的敬亭山,而心中尽是些泰山、黄山、峨眉山之类。比喻在文本中如此众多,这意味着荷塘边的这个“我”,内心是很不宁静的。

如果继续观察,我们还能发现女性意象也是一个共性。什么“舞女的裙”“刚出浴的美人”,这与后文引用的古代文献中的女性、风流之类,具有一致性。对此,我不想多说。

②对于现代读者来说,梁元帝的《采莲赋》容易产生语言障碍,引用在现代汉语文本中,容易败坏阅读兴趣和阅读的连贯性,但文中为什么仍然要引用?《采莲赋》里的热闹情景与“我”独游荷塘的孤独形成对比,是为了传达什么信息?

这实质上是在问引用的必要性。既然要引用,尤其是冒着风险引用,肯定要有作用才行。为什么要引用呢?是为了表现古代采莲的热闹和风流。这与荷塘边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有,因为“我”此时所在的荷塘边,既不热闹,更无风流。它表现的是“我”此时的冷清和寂寞,以及“我”对热闹与风流的热望。

③文本中“我”最后的终点实际上就是文本开头的起点,这是否存在着象征性含义的可能?是否可能意味着,独处的“自由”,联想的诗意境界,最终都会破灭,人只能不可避免地面对并不诗意的现实世界?

这就是本文的所谓“圆形结构”,圆形结构在文本中具有象征性意涵。它意味着,现实本质上是封闭的,是无法被突破的。你在精神上可以有胡思乱想的自由,可以站在荷塘边浮想翩翩,想美人可以,想古代可以,想江南也可以,然而,无论你想多少,想什么,最后必须从幻想中转过身来,面对现实。无论现实多么的不堪,你多么不愿意面对,你最终必须面对。你的理想可能在别处,但现实始终是无法逃离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圆,你只能处在这个圆中。

在上述三个方面的问题中,“读中问题”和“回读问题”在解读文本过程中,数量最为庞大。所谓“细读”,主要是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地提出问题,并加以分析探究。“回读”也是阅读过程中重要的一环。“读中”固然要竭力提问,但由于开始的一两遍阅读不见得就能宏观地把握住文意,所以,“回读”的时候更有可能产生较多的问题。 QUEKb3+/oFzdupfpydmA0BwIpZwsF7dssAH0U48Z4toEpTOTxTjMXgs/71z8ow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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