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的情书公之于众之后,每每有人读来,往往大跌眼镜。按理说,民国文人在诉情话写情书这件事上,有点腻歪倒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一则想必也是白话文的推广效应,一则这些处于新旧交替时代的“思想家”,既保有那么点儿含蓄的“迂腐”,又有几许赶新潮的“解放”意识,于是乎,在这半开半闭间,情场诉衷肠的事儿便在内敛中透着大胆,显得有点唧唧歪歪倒是在情理之中。然而,即便如此,这件事发生在朱湘身上依然是不可思议的。
说起朱湘,谁也不否认他是个天才,写诗的天赋极其了得。可是,正如同时代文人苏雪林评价他的:“他是天才,而且是疯癫的天才。”他性格乖张,自尊心极度膨胀,偏激到神经质,从来不把世俗条规放在眼里,真心朋友屈指可数。甚至还有人把他称作“真狂人”,这是有事实依据的。据说,这位天才诗人15岁便考入清华大学,却因拒绝遵守校规(共迟到27次)而被学校开除,这在当时的清华尚属首例,而他本人亦因此事名噪一时;再后来,他又以七千字的长文批判闻一多新出版的《屠龙集》,使得闻一多几欲与他翻脸;最可恼的是,多年后当他得机会被清华大学公派赴美留学,却因自尊心受挫以及经济窘迫等问题先后换了三所大学,至回国时竟未拿到任何文凭,这在当时又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如此种种,足以看出诗人在为人处世上的不高明处,往深了说,他的人际交往能力是有缺陷的,而且这种缺陷足以致命。
然而,诗人许是把智商留给了才学,把情商留给了爱人,因为他在对待爱情这件事上,又足见其细心、耐心、柔情和深情。诗人在20岁时与未婚妻刘霓君成婚,在此之前,他也曾狂妄地拒绝与她命运相连。这位刘霓君小姐本是父母为他订下的娃娃亲,但以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屈从于他人为自己安排的人生呢?为此,他不仅努力想要挣脱这门亲事,连带对刘霓君小姐也偏见尤深。只是,命运洞开的大门亦不可能轻易闭合,阴差阳错下,他又对这位曾经遭到自己弃嫌的女子生发出一种由同情转化而来的爱情。他不但娶了她,甚至对她愈加喜欢到难以自拔。
婚后的朱湘应该算是过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日子。要知道,父母早亡,与哥哥隔阂又深,再加上他本人生性敏感,他的生活一直都过得比较苦闷压抑,而这刚刚展开的婚姻生活,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家庭的温暖以及来自异性的关怀与照顾,自然令他沉醉其间,倍加珍惜。而再加上刘霓君的美丽、善良与贤惠更是令他满意至极,夫妻两个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1927年9月,就在朱湘婚后的第三个年头,他被清华大学公派赴美留学,夫妻间有了第一次远距离的、长时间的分离。本书所节选的近百封书信,便是朱湘留美两年间写给妻子刘霓君的。在这些书信中,朱湘除了对远在国内的爱妻诉尽他的相思之苦及对她的一往情深,还对她与儿女在家中的生活进行事无巨细的关怀与指导,与此同时,他谈的最多的便是谋生的艰难,长时间的经济拮据为天各一方的夫妻两个蒙上阴影,但这亦是他们无可回避的话题。
朱湘留美归国后,他的经济生活并无好转,甚至更为窘困,这也直接影响了他的家庭生活。刘霓君开始抱怨丈夫的无能,夫妻间的矛盾日益加剧。特别是当他们的第三个孩子被活活饿死在襁褓中之后,这对曾经恩爱到羡煞旁人的夫妻之间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此时的朱湘已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1933年12月5日,不堪生活重负的朱湘在马鞍山采石矶投江而亡。他生为尊严,却为尊严而死,又或者,他生来为爱,却又为爱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