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人物介绍过了,我们就不难想象他们之间决没有客套,也不难想象有许多女人,连上层阶级的在内,都不曾被邀请;因为她们都很好奇地想知道,加米叶·莫班那种富于男性气息的才具是否和漂亮女子的妩媚的风度冲突,是否犯了牝鸡司晨的毛病。从晚餐开始到九点,就是说直到端上小点心的时间,虽则谈话忽而轻松,忽而严肃,虽则以说话俏皮闻名巴黎的雷翁·特·洛拉常常插进几句妙语,逗大家发笑,而在座诸人的雅趣也替谈话生色不少,却始终不大提到文学。可是一来二去,谈锋早晚会碰到这个纯粹法国式的题目的,哪怕只是略微接触一下。趁话题还没改变方向而轮到总领事发言的时候,我们不妨把他这个人物和家庭先提一提。
这外交家年纪大约有三十四岁,结婚才六年,活脱是拜仑勋爵的肖像。既然拜仑的相貌遐迩闻名,我也不必再为领事写照。但他做梦一般的神气全无做作的意味。拜仑勋爵是诗人,那外交家也很有诗意;这点儿区别,一般女性都能分辨,同时也足以说明她们一部分感情的根源,虽不能证明那些感情的合理。他这种潇洒的风度,加上可爱的性格,孤独与用功的生活所养成的习惯,使一个有钱的热那亚少女入迷了。有钱的热那亚少女!这句话可能使当地人听了发笑,因为女子被剥夺承继权以后,难得会有钱了。但奥诺列娜·班特罗蒂是一个银行家的独养女儿,并无弟兄,所以是例外。虽然女子的痴情是一般男人引为得意的事,总领事却似乎并不愿意结婚。直过了两年,法国大使趁王室驻在热那亚的期间奔走了几次,这门亲事方始成功。但年轻的外交官所以回心转意,还不是为了奥诺列娜·班特罗蒂的动人的感情,而是因为出了一桩没人知道的事,因为他的私生活有了一次剧烈的波动;那种波动大半立刻被日常生活的巨潮压在底下,使一个人以后的行为,即便是最自然的,也显得不可解。这一类隐蔽的原因往往也影响到历史上最重大的事件。
以上所述,至少是热那亚城里一般人的意见;某些妇女认为法国领事的沉默寡言与悒郁不欢的态度,一定是心中别有所恋的缘故。在此不妨顺便提一句,女人从来不因为男人更喜欢别的女人而抱怨的,她们很乐意为女性共同的利益牺牲。奥诺列娜·班特罗蒂倘使受到没有理由的轻视,是很可能怀恨的;但知道那轻视是由于别有所恋,她便照旧,也许更爱她的丈夫了。在感情问题上,女人承认有优先权。只要对方心中有个女人,就不算女性失面子了。一个男人当外交官不是白当的:这丈夫嘴巴紧得很,简直像坟墓一样,甚至热那亚的商界中人以为青年领事的态度是出于预谋:要不是他装作对另一个女人害着相思病的话,那独养女儿可能不给他抓住的。假如真有这样的事,一般妇女也觉得太卑鄙了,决不肯相信。班特罗蒂的女儿把自己的爱情改作了安慰,用意大利式的柔情蜜意去苏解他的无人知道的痛苦。此外,班特罗蒂先生对于爱女强迫他选择的女婿,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有势力的大佬在巴黎照顾着青年外交官的前程。法国大使对银行家许下的诺言果然兑现了:总领事封了男爵,得了荣誉团三等勋章。便是班特罗蒂本人也被萨尔台涅国王封为伯爵。陪嫁是一百万。班特罗蒂银号的资产,因为在麦子生意上赚了钱,估计有二百万之多,在新夫妇结婚以后六个月便落到他们手里;因为第一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班特罗蒂伯爵,到一八三一年正月就故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