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洪秀全在金田村起义，伊克坦布征伐金田村，竟全军覆没。这个消息传到了桂林，吓得广西巡抚郑祖琛手足无措，当下却也不敢隐匿，便据实奏了上去。清朝的皇帝，赫然震怒，便把郑祖琛革职拿问，打入囚车，解向北京而去。清朝的皇帝便把因为烧了外国人鸦片烟土革职的两广总督林则徐起用，派他做钦差大臣，到广西来查办。又因为郑祖琛已是拿问进京，广西巡抚还没派人，便派了林则徐兼摄。论这林则徐却不同郑祖琛的颟顸，做事情很肯负责任，此人如若到了广西，倒也是洪秀全等的一个劲敌。叵奈林则徐因为闲废在家，年纪也老上来了，早已百病丛生，接到了清廷上谕，便动身向广西而来，谁想病根益发地深了起来，还没到桂林，渐渐支持不住，便在路上死了。清廷无奈，便另外派了前任漕运总督周天爵来做广西巡抚。又因为巡抚是个文官，对提督总兵不能直接指挥，所以又另外加了周天爵一个总督衔，责成他办理军务。又因为广西地方没有大将，便把固原提督向荣调任广西提督。这时，清朝的皇帝简直也有些手忙脚乱的了。

闲言少叙，且说向荣这人，原是杨遇春的部将。杨遇春在清朝征伐过苗人，立过战功，封过果勇侯。向荣也经过大小数百战，所以清廷倚若长城，希望他一到广西，便把金田村剿灭。那个向荣奉了这上谕，倒也并不俄延，点起本部人马，马不停蹄，脚不点地，便向广西进发，取道广州，来到金田村，安下寨栅。洪秀全得报，便聚集手下，商量办法。石达开道：“眼前已是十二月底，转眼便是新年了，我们且不必出去迎战。他若是来攻城，城上便安排滚礌木石，以逸待劳，教他纵有十分本领，也施展不出来。一面我们便故意铺张扬厉，准备过年，使他们把打仗的心懈怠下来，那时间我们便出其不意，杀将出去，管教造化向荣做第二个伊克坦布。秀全大喜道：“此计大妙！”便传下令去，照此行事。

且说向荣统兵到了金田，安营下寨。这一天凑巧是清道光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向荣把寨栅扎定，便引军来到金田村城堡外面高声叫骂。谁想金田村里，却只是置之不理，也不见有人开门出来迎敌。叫骂了半天，向荣不禁心头火起，便传令攻城。正要架起云梯时，忽地城堡上面一声号令，那滚礌木石，便如雨点般打到了跟前，只得退兵十里，回到本寨。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向荣的人马，因为长途跋涉，早已人疲马乏，这几天求战不得，越发把锐气挫了。向荣也无可奈何，只得摆成阵势，把金田村围将起来，作持久之计。那些兵卒见村内毫无动静，便以为洪秀全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料他也没有什么了不得，便益发把防范的心疏懈下来了。眨一眨眼，离过年越发近了，只是不见村中出战，隐隐约约却听得村中锣鼓爆竹之声，昼夜不绝。那些兵卒便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道：“他们倒好乐，却害得咱们在此地陪着他们过这种冷冰冰的日子，咱们索性也乐一乐，便纷纷地凑着份子，沽酒市脯，庆贺年节。直到大除夕，依旧不见村中出战，那鼓乐之声却越发闹得不可开交。众多兵士还打听得说村中洪秀全传下了命令，大年初一的晚上，还要大放花灯咧，只羡慕得一众兵士，望空咽那唾沫。年初一晚上，远远地望去，果然见村中火树银花，欢声动地。众多兵士叹了一口气，回到营帐里，却只是借酒浇愁。连那向荣也心里盘算，准备过了新年，再行想法子攻进村中去。年初二的晚上，一众兵士有宿酲未醒的，也有酩酊大醉的，都倒头酣睡。不想睡到半夜，那保良攻匪会的队伍却漫山遍野而来，杀入向荣营帐之中，向军措手不及，被杀死了大半，几个手脚快些的便都起来逃命。这里洪军又追杀上去，直追到一道大江边。这道江名唤大黄江。幸亏向荣在这地方预备下船只，众兵便争先恐后地上船，渡到对岸去。哪知才渡到一半，便有一百多号战船从上游顺流而下，为头的便是秦日纲。一声呐喊，又掩杀过来，向军猝不及防，纷纷落水，只有向荣逃得了性命。检点人马，折去了三分之二，便在大黄江岸上，勉强扎下营寨；一面便飞报省城，请求派兵增援。这里金田村第二次出兵，又大获全胜。洪秀全便派杨秀清做了主帅，萧朝贵做了正先锋，秦日纲做了副先锋，在大黄江这面岸上，安营扎寨，防那向军重整旗鼓。一面杨秀清又派石镇仑、石祥祯、罗大纲、林凤祥四人，去攻打近旁的许多城池。不多几天，那捷报便接二连三地来到大营，说是石镇仑已是攻破了桂平，石祥祯却也收复了武宣，罗大纲在贵县出示安民，林凤祥在平南升衙理事，先锋官萧朝贵、秦日纲已是到了象州。这时向荣早已因为兵力单薄，乘夜拔营而去。杨秀清没了后顾之忧，便传令拔队，向象州进发；又吩咐石镇仑等四人，丢了桂平、武宣、贵县、平南，合兵做一处，尽力攻打象州。那象州便被杨秀清手下团团围困起来。地方官的告急文书，好像雪片一般。清朝的皇帝知道向荣打了败仗，怕他一人支持不住，便加派了都统乌兰泰，帮办广西军务。乌兰泰奉命星夜赶往广西而来，向荣这时也收拾残兵，准备和洪、杨的军队决一死战。两人便分统三四万人，来救象州。

且说杨秀清这时正为攻打象州不下，所以心下很是纳闷，忽听报说向荣、乌兰泰统领大军来救象州，已是离此不远，便和冯云山、石达开商量道：“我们来此业已多日，可恨象州却只是不能攻破。眼见得救兵一到，他们里应外合，我们便要腹背受敌。为今之计，不如弃了象州，去抵御向、乌两人的救兵要紧。他们既是分两路而来，我们也可以分两路迎敌。”当下便派石达开、冯云山带同石镇仑、石祥祯、赖汉英、曾天养分一半军马，去迎着向荣。杨秀清自己带同洪大全、胡以光、罗大纲、林凤祥，去迎着乌兰泰。又怕象州城里开门追杀出来，所以又派萧朝贵、秦日纲二人，各带一千人马，依旧扎营在原来的地方，好教象州城里的人见了，不敢出来追赶。石、冯、萧等领命自去。这里杨秀清自己，便带领人马，来迎着乌兰泰。两下里排开阵势，乌兰泰手下一个总兵官名唤邹鹤龄的，使一支方天画戟，匹马当先，便杀将过来。杨秀清手下却有胡以光手提双剑，上前迎住厮杀。两人在阵前战了有百余合，不分胜败。这里乌兰泰在马上，见敌军旗门之下，一人身穿红袍，便料定此人不是洪秀全，便是杨秀清。乌兰泰生平最善射箭，真是百发百中，当下便暗暗取出箭来，对准了穿红袍的人射去。幸亏罗大纲眼快，便忙用矛子拨开了箭杆，那箭才射得偏下了些，却射中在杨秀清身下一匹白马的头上。那白马痛极了，前蹄一蹶，却把杨秀清颠下马来，左右忙来搀扶着回入阵中。这时一众军士瞧见主将落马，不禁都心慌意乱，脚底下自然也活动起来。乌兰泰瞧在眼里，哪里肯放松一步，便指挥三军，掩杀过去。胡以光见本军阵势动摇，却也无心恋战，便虚晃了一剑，退回本阵。洪大全、罗大纲、林凤祥保护着杨秀清往后便退。乌兰泰乘胜追了有三十里，才安下营寨。

杨秀清检点人数，共计折了一千多名兵卒，他便一个人心口商量道：“那乌兰泰好生了得，我们若是和他力敌，断难取胜，须要另出奇兵，使他们措手不及，才是正理。”正思想间，军士来报，说石达开到。杨秀清接进里边，便问和向荣对敌胜负如何？石达开说，今天混战了一阵，不分胜负。秀清便说道：“我正为这事情忧虑呢！若是长久相持，一来怕懈怠了军心，二来他们若是增加了援兵，我们便寡不敌众。石兄，你有何好计较？可以出奇制胜。”达开道：“我看一方面固然应当牵制向、乌两人，使他们不能分兵救应他处；一方面却须另出奇兵，夺取城池，好教他们疲于奔命。”杨秀清拊掌说：“妙哉！妙哉！恰与小弟的主意相同。从这里走大黄圩，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永安。依小弟的愚见，便须分兵前去攻打永安，出其不意，便可以一鼓而下。那时我们便准备在永安招兵买马，整顿军旅，再行直扑桂林，侥天之幸，把桂林攻下了，广西全省便可传檄而定。那时再出两湖，囊括中原，易如反掌，大业可成。”石达开点头称是。当下便派洪大全、赖汉英看守两面寨栅，牵制乌兰泰、向荣的兵力。两处只留下三五百人看守，只许守，不许战。其余的军马便风驰电掣，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永安，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乌兰泰和向荣连日挑战，却不见有敌兵出来应敌，一连旬日，都是如此，两人却也不敢进攻，怕杨秀清使什么诡计。后来乌兰泰实在忍不住了，便派了细作前去打听，那细作来报说，乃是一座空营，旗帜灯火，都是敌兵预先设下，乱这边耳目的。乌兰泰只叫得一声苦，也不知道敌军从哪一条路上走的，当下便通知了向荣。向荣得报，更不怠慢，忙带领兵士直扑过去，果然也是一座空营。两人便合兵一处，猜想不出敌兵到哪里去了，只得按兵不动，派人四下打听。隔了四五天，才有人来报，说敌兵已是破了永安城，又在那里招纳亡命了。乌兰泰气愤愤地说道：“咱们竟上了杨秀清的大当，为今之计，咱们只得赶到永安去，夺回城池要紧。”当下便决定由向荣取道桂平，乌兰泰取道鹏化山，分途并进，在永安会面。

却说乌兰泰带了大兵，取道鹏化山，进了谷口，幸喜没人拦阻，乌兰泰便放大了胆，催促部下火速前进。广西的天气，虽在初春，却如四五月里一般，十分炎热。兵士们多跑了路，直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当下乌兰泰却还是连声催促，兵士们便都脱下衣服来，挟在腋下，再行赶路。又走了一程，实在热得不可开交了，更兼嘴里干得火星乱迸，便一齐上前禀乌兰泰道：“小人们实在热得走不动了，请将军担待些，容小人们喝了一点水，再行赶路。”乌兰泰欲待不答应时，见众多兵士已是下了马，争着用手在道旁山溪里掬着清水，往嘴里送，料想拦也无益，便点了点头。自己也下了马，坐在道旁石上，吩咐亲兵去弄碗泉水来解渴。那亲兵依言，取一只木碗去汲了一碗山泉来，送在乌兰泰手中。乌兰泰正想伸长了脖子喝时，谁想不先不后，突然间听得山坳里一棒锣声，接着便见打着“保良攻匪会”旗号的兵士，漫山遍野而来，为头的一员大将，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是秦日纲。乌兰泰丢下木碗，忙上马来迎敌，才和秦日纲战得三五个回合，便被秦日纲一枪刺中了手臂。秦日纲正想再使一枪，结果乌兰泰的性命时，却被乌兰泰手下两员将弁邹鹤龄、董光甲抢着救了去。秦日纲也不追赶，只舞动枪杆，挑那乌兰泰手下的兵士，见一个挑一个，见两个挑一双。乌军因为争着喝泉水，所以毫无准备，被秦日纲的兵杀得尸横遍野，只逃得十几个人的性命。秦日纲见大获全胜，便收兵回永安去了。

话分两头，再说向荣取道桂平，进攻永安，路上走的尽是平原，浩浩荡荡，好不威武。杨秀清在永安城里，派秦日纲往鹏化山截杀乌兰泰后，便想另外派人去邀击向荣的军队，这时早闪过一员战将来道：“末将愿往。”杨秀清定睛细看时，却原来是赖汉英，当下便拨了一千人马，交赖汉英统带，来战向荣。那向荣一路之上，晓行夜宿，看看离永安不远了，这夜便在旷野里扎下营帐，吩咐部下，晚间须要醒睡，提防敌兵来劫营。是夜月明如昼，军中刁斗之声，此响彼歇，好不严肃。向荣出了营帐，看了一会月色，便回到中军帐里，秉烛披阅公事。正在凝神静气的时候，忽然耳朵里听得起了一阵微风，刮得那中军帐外一面战旗猎猎地怪响，向荣也不在意，依旧看手里的公事。谁知那风却越刮越大起来，霎时间便刮得月色无光，接着便排山倒海下起雨来，平地之上，顿时水深数寸。那水没有归宿的处所，便直往向荣营帐中灌将进来。兵士们从睡梦中惊醒，不想半个身体早已淹在水里了。正忙着起来检点衣服、兵器时，营帐已经变成小河一般。全军兵士不约而同连珠价叫苦不迭，向荣也自慌了手脚。正在不得开交之际，突然间听得一片喊杀之声，火光影里，瞧见赖汉英带领一千名军士杀进帐来。论理赖汉英的部下只有一千名，向荣的军队比他多了几倍。叵奈向军一个个被大水淹得好似落汤鸡一般，谁还有心迎敌，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一时间逃不快。因此赖汉英滚汤泼雪般，杀得向军降的降，死的死，逃得性命的不到五百人。向荣见不是路，也就夺门而走，直待逃出五十里之外，才下马来休息。向荣想这四五百名军士好似斗败的公鸡般，料想也救不得永安、见不得阵仗的了，不如收兵回桂林，去调动各路兵马，卷土重来，也还不迟。主意想定，便垂头丧气回到了省城。哪知乌兰泰却也回来了，两人相遇，真是同病相怜，互相把经过情形诉说了一遍，大家都不免唏嘘太息。 xQ+SgoloqunPdHC74FeFjubV+fpYa4hWFep4b56ERwVgOrXNJkkWratiUJgS9p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