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清朝道光末年,广西保良攻匪会萧朝贵为救护韦昌辉,杀了巡检张镛和武朝显全家,又烧了武家堡。韦昌辉知道他祸闯得不小,当然不能轻易了结,当地的乡下人因为救护自己,才闹出这样一场祸事来,自己哪里可以忍心看他们被官兵洗剿,不以德报德呢?
因此,便传下言语去,教那些乡下人于一两日内,赶紧到金田村来避难。
且说韦昌辉、萧朝贵催动大军,回金田村而来。杨秀清、曾玉珩、洪大全三人,迎着韦昌辉慰问了一番。萧朝贵便提着张巡检的人头,向杨秀清脸上一扬道:“杨大哥!你瞧我老萧杀了这厮,功劳簿上便该上我的第一功咧。”杨秀清大怒道:“我只教你去救护韦兄,不曾教你去杀人。你不奉将令,擅自杀人,不但无功,抑且有罪,还亏你有这个脸到我跟前来说嘴咧。”萧朝贵撞了一鼻子的灰,恨得他只得把那张巡检的人头提将起来,狠命地丢向院子里道:“你这晦气的脑袋,老子为了你,在路上好不累赘,两手又沾染了好些血污,连一次功都得不着,还要你劳什子干什么?”说得两旁手下的人都忍不住掩口而笑。
正说话间,忽有人来报说:“现在有许多乡民,都在外边听候发落。”杨秀清道:“现在萧贤弟杀了张巡检,眼见得就要和官兵厮杀,有这么多的人来帮助我们一同起义,真是再好没有的事!就烦曾贤弟去设法,将他们和韦家祠附近的乡民一同安插了罢。”曾玉珩领命自去布置。杨秀清当下又派萧朝贵飞马往平隘山去,赶紧把烧炭党全体调来。三天之内,眼见得有官兵杀到,须赶紧设法防御才是。韦昌辉道:“小弟是个文人,未习军旅之事,就请把会里一应粮秣交小弟掌管,也可以替杨兄分担些责任。”杨秀清点头应允,又派洪大全专司编制军队,又派人去请石达开、胡以光前来。不消一天工夫,平隘山的烧炭党业已赶到,和金田村自己的人马在一处,再把乡下人挑选出丁壮来,编入队伍。霎时间也聚集了几万人,整军经武,声势十分浩大。杨秀清知道即使有一两千清兵,也不经自己手下的一击,便也放了心。这时左右又来报说胡以光到。胡以光见了杨秀清,便道:“打听得清朝派一名大将,名唤伊克坦布,率领水陆兵丁共计有五千多人,前来剿灭金田村。不过因为调集军队,尚须时日,十天八天之内,怕还不能来,我们趁此机会,须要小心预备才是。”秀清还没回答,又报石达开到,只见石达开率领两名大汉:一个面如重枣,长须披拂,宛如戏剧里的关壮缪一般;一个面黑如漆,短须绕颊,根根倒竖。石达开便指红脸的向秀清道:“这是小弟的从兄,名唤石祥祯。”又指面黑的道:“这也是家兄,名唤石镇仑。”秀清大笑道:“石兄,我要说句你不见怪的话,你这两位昆仲,再加上一个高颧大鼻的石兄自己,简直是桃园结义的刘关张咧。”石达开也笑了一阵,当下便召集了一干人,商量抵御官兵之计。冯云山第一个先开言道:“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我们第一件事情便须先推举出一个首领来。依小弟的愚见,主张推洪兄秀全为王,派人到鹏化山去迎接他来主持一切。”冯云山这话说了出来,曾玉珩、韦昌辉、石达开、胡以光、萧朝贵都说:“这是当然的。我们不举大事则已;如举大事,自然该迎立洪兄为王。”杨秀清见众议佥同,便道:“既是这样,也好。”说罢,便教手下头目曾天养带领五百名弟兄,前去迎接洪秀全。
曾天养领命去后,杨秀清又问洪大全把队伍编制得如何了。洪大全道:“军旅之事,全在官长小兵要打成一片,如臂使手,如手使指一般,才可以冲锋陷阵,克敌致果。所以我们第一须把清朝营伍编制的方法改革一下:小弟现在以二十个兵卒为一伍,每伍设一名伍长,每五伍设一个两司马,每四个两司马设一个卒长,便是带领四百名兵士。每五个卒长,便设一个旅帅,每旅实数兵士二千人。将来要是扩充时,便合五个旅帅,再设一个师帅。现在兵力还没有充足,这个师帅暂时可以从缺。”石达开道:“洪兄编制得很好,不过现在实属草创,我们几个弟兄须要亲自带兵才行。第一个杨兄秀清,在洪兄秀全之下,总管一切;第二个曾兄玉珩,他体弱多病,只能管些闲散的事情;第三个洪兄大全,他便专管全军训练事宜,以及一切军中文报笔墨等事;第四个韦兄昌辉,便专管军中服装粮秣事宜。其余的如冯兄云山、萧贤弟朝贵、胡贤弟以光以及小弟,各统两旅。再留下两旅,等待秦贤弟日纲来了,交他统带。”众人都说如此分拨很好。洪大全见诸事布置都已妥帖,便又开言道:“我们即是存心和清朝皇帝决一死战,不论事情成否。可是现在垂辫的制度,第一件就应该改革。第二件衣服也应当变易,虽然不必恢复明代的服式,但是可以拿它来做个参考,把它变通一下子更换起来,方才不负咸与维新的意思。”杨秀清听了此言,也深以为然,便传下令去,教全军一律把头发留将起来;又派洪大全把衣服的图样画了,以便雇了匠人赶制。
冯云山见规模初具,便又提议道:“俗话说得好,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我们的兵力和广西的兵队比较,也勉强可以周旋一下子。不过清朝皇帝,他要是倾通国之兵,来和我们打仗时,我们这一点点兵力总还有些嫌不够罢!为今之计,须要赶紧派人招纳亡命,若有绿林豪杰、草莽英雄,率部来归,我们便当推诚相与,一律待遇。诸位兄长,以为如何?”洪大全拊掌称善道:“此计甚妙,眼前两广、湖南绿林中的好汉不知要分多少股,若得合并在一起,清朝皇帝不足惧也。”杨秀清道:“小弟因为开过镖行,所以江湖上人物相熟的居多,只等小弟修下亲笔书信去招呼他们,他们自会望风而至的。”众人计议停当便散了。果然金田村一举义旗,四方亡命之徒便闻风归附。第一就是海盗罗大纲和他的哥哥罗琼树及林凤祥这等人,都各带本部人马前来入伙。杨秀清见了,不胜大喜,便吩咐设宴款待。这时忽见曾天养匆匆地跑了进来禀道:“洪兄秀全和秦兄日纲离此不远,末将特地飞骑前来报知。”众人听了,便纷纷离席,一同到大门外面来迎接。隔了一会,果然见一彪军马簇拥而来,中间有两人并辔而行,正是洪秀全和秦日纲。大家迎将上去,合作一处,然后再返身进了内堂,少不得叙一叙别后之情。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这时候清廷对于金田村保良攻匪会公然杀了巡检张镛及武朝显全家,又招纳亡命,准备谋反,如何肯置之不问?那广西巡抚郑祖琛便和众多幕友商量,派一员大将伊克坦布带领各县调来的兵马,杀奔金田村而来。距离金田村四十里地,便扎下了寨栅。有探马报知秀全,秀全命把金田村四面筑的城堡加意把守,又命一众将官来日早起准备和清兵对阵。第二天辰牌时分,清军营里擎起鼓来,伊克坦布披挂上马,来到阵前,留心打量时,见金田村里也鼓声震天,帅旗之下,一匹白马上坐一个身穿红袍、头戴红风帽的人,两旁数十员战将一字排开。伊克坦布立马阵前,大叫道:“来者可是洪秀全?为何聚众作乱,杀害朝廷命官?今日大兵来到,若是识趣的,就早早下马受缚,还可贷你一死;如仍执迷不悟,便立刻可以把你金田村踹成平地。”洪秀全冷笑道:“你们清朝的官吏专事剥削贫民,我们广西省里连年荒歉,赤地千里,你们这班狗官还是敲骨吸髓,虐待百姓。我们奉了上帝之命,吊民伐罪。你若是晓事的,便就速投顺了我们,也还不失富赏;若是定要见个高低,便杀得你片甲不回,那时悔之晚矣。”伊克坦布听了,不禁大怒,当下更不答话,舞动烂银枪,直取秀全。旁边早转出一员骁将,使一柄大劈刀,把伊克坦布的枪架住,两个人就在阵前,一来一往地混战。秀全定睛细看,这骁将便是曾天养,约莫战了有百余合,只听得秀全阵中,虎吼一声道:“曾兄弟且歇歇吧,待我老罗来取这蒙古狗头的性命。”原来这说话的,便是罗大纲。曾天养依言,便闪过一旁,让罗大纲上前交战。罗大纲使的是一柄蛇矛,也不打话,径自挺矛向伊克坦布当胸刺来。伊克坦布忙用枪格住,可是罗大纲来势凶猛,虽然把矛锋隔开了,可还震得右臂有些麻木,不由不叫一声“好生了得”。说时迟那时快,罗大纲第二矛又到了跟前,伊克坦布便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自知不是对手,忙拨转马头,回入阵中。罗大纲便指挥手下,一齐掩杀过去,却被清兵阵里射出箭来,如飞蝗一般,近前不得。秀全便叫鸣金收军。伊克坦布回到营中,便闷闷不乐,心想看不出这小小金田村倒恁的厉害,自己奉命到此,有进无退,看来既是不能以力敌,只得攻其无备。今晚在黑暗之中,点起人马,去夺城堡,侥幸攻破了城堡,凭你金田村猛将如云,也要慌了手脚。主意想定,便传令教众兵埋锅造饭,吃饱了肚子,晚上二更天气,便去攻城。众兵得令,自去准备不提。
且说这一晚二更时分,伊克坦布指挥手下,直奔金田村城堡之下而来,抬头看时,只见堡上灯火不多,那一声声的刁斗又都懒洋洋的。伊克坦布知道他们毫无准备,不禁心头暗喜,便传令架起云梯。一众兵丁发了一声喊,争先恐后地爬将上去。哪知道还没有爬到一半,忽听得城堡上面一声号炮,霎时间灯毯火把便好似白昼一般。城堡上面的兵丁伸出刀枪来,杀的杀,挑的挑,清兵便一个个坠下城来。伊克坦布才明白适才金田村里没有声息,是个诱敌之计,忙教火速退兵。谁料自己寨中,突然火起。原来秦日纲早已绕道杀入清兵寨中,放起火来了。那堡门开处,又杀出两彪人马来,正是石镇仑和石祥祯两个,把清兵前后夹攻,杀得哭声震野。伊克坦布也无心恋战,忙带了十数名亲兵,落荒而走。不到半里路,又见有一彪军马打着保良攻匪会的旗号,拦住去路,为头的挺着长矛,正是罗大纲。伊克坦布正待回身时,哪里来得及,被罗大纲一矛便刺于马下。手下兵丁上前割了首级,金田村里便鸣金收军。洪秀全检点人数,见那些清兵愿降的倒占了一大半,杀死的又有一小半,逃得性命的不过几百人。这一战便大获全胜,就在大厅上面,置酒庆贺。这一次的胜仗不打紧,直吓得清朝的官吏个个胆战心惊,那些亡命之徒却越发会齐了来入伙。甚至湖南衡州地方的绿林豪杰,也都来托洪大全介绍,愿意投入保良攻匪会旗下。洪秀全的妻弟赖汉英也从广东嘉应州地方,率领家眷和徒党数千人,来助秀全,合军一处。于是金田村的声势益发盛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