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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盗骨

却说宋朝有一杨六郎,名延昭,乃无敌将军杨业之子,其人智勇俱备。真宗欲封他高州节度使,他不愿受,愿为佳山寨巡检之职。真宗问其何故辞尊居卑。六郎曰:“臣为佳山巡检有二便,一者闻彼处有几员好将,欲往收服;二者佳山乃三关冲要之地,与幽州隔界,欲往把守,使番人不敢南下。故愿居是职也。”真宗允其请,即饬其领军马三千往佳山寨。既至佳山寨,原有官军俱来迎接入帐。六郎下令曰:“今辽兵屡寇边界,此处实控幽州咽喉,汝众人各宜整饬戎伍,谨守烽堠,勿使敌人窥伺,用命者则有重赏,退缩者以军法从事。”众人领命而退。

次日,部下将弁岳胜,因出寨闲行,遥见对面一座高山,乃问土人曰:“前边那一座高山,是何所在?”土人曰:“将军休问那里,说起来胆亦惊碎。”因指道:“转弯一山过去有胡林涧,倚山有可乐洞,洞有寨主,姓孟名良,邓州人,使一柄大斧,无人敢敌,聚众数百人,专一打官劫舍,掠取庄民妇女,不胜扰害。”岳胜听罢,归见将军道知此事。六郎曰:“吾久闻此处有猛将孟良,若得此人归顺,诚壮北寨威风。”岳胜曰:“小将轻骑前往哨探一回,徐定擒捉之计。”六郎依其言,即遣岳胜前到可乐洞。正值孟良部下刘超、张盖与众喽啰,各将金银缎匹,在洞中均分。岳胜勒住马,佩短刀入洞中,大喝一声。刘、张惊疑官军来到,各自四散奔走。岳胜近前,一连砍死十数喽啰,倒于尘埃,血流满地。岳胜曰:“不如留下姓名,报与他知,好来寻我。”即蘸血大书于壁曰:“寨前竖旗帜,洞口列刀枪,杀死众喽啰,便是杨六郎。”岳胜题罢,径上马回佳山寨去了。

却说孟良回至洞中,见杀死十数人,大惊,问手下是谁到此。众喽啰对曰:“适有少年将军,单骑来到寨中,众人疑是官军,不敢与争,被其乘虚杀死十数人,临去留血字于壁上,大王看了便知端倪。”孟良看壁上所题,乃曰:“吾闻杨家乃有名之将,来日与他放对,定报此仇。”

且说岳胜回佳山寨,进见六郎,道知杀死多人,并血书题壁之事。六郎曰:“若此孟良必来报仇,汝等须防备之。”道声未罢,忽报孟良于寨外讨战。六郎即与岳胜领军二千出城迎敌。遥见孟良生得浓眉大眼,人物雄壮,果是员好将官。六郎马上谓之曰:“君有堂堂之貌,何不归降于我,把守关寨,立功朝廷,垂功名于后世,岂不胜于为寇哉。”孟良怒曰:“汝父子八人弃河东而走中国,今多作无头之鬼。我在此与汝无冤,何故杀吾部下而来相撩耶?若胜得手中利斧,则降于汝。不然,捉归洞中,取汝心肝烹酒,为众人报仇也。”六郎大怒曰:“无道匹夫,辱人太甚。”即挺枪径取孟良。孟良舞斧交还。二人力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负。六郎佯输绕平原而走。孟良激怒,拍马追之。岳胜当中冲出,又战数合。六郎见岳胜敌住孟良,按住枪,弯弓架箭,射中其马,将孟良掀跌于地。众人一齐向前擒住,押赴寨中来见六郎。六郎曰:“已被我擒,肯降否?”孟良曰:“汝暗箭射伤我马,误遭其擒,如何服耶?”六郎曰:“汝既不服,吾放汝去如何?”孟良曰:“汝若放吾回去,必再整部下与汝决胜负。若能擒我,方肯服也。”六郎曰:“今便放汝去,任汝上天下地,俱能擒汝。”遂放起,令人送出寨外而去。

岳胜曰:“孟良贼之渠魁,今幸成擒,将军何以放去?”六郎曰:“吾与此人连斗数十合,武艺不弱,心甚爱之,且今英雄难得,吾欲他心服,收为部将,非徒擒之而已。汝等试看孟良不久又为我所擒也。”岳胜曰:“彼今此去必又整众来战,将军用何计擒之?”六郎曰:“孟良孟良,勇力虽有,终是寡谋。离此不远,佳山之南五里,皆峻岩峭峰,无路可行。汝引骑军二千于此埋伏,敌人若进其中,然后绝其回路。吾自有计较在焉。”岳胜引军去了,又唤过健军五人吩咐曰:“汝几人先往山谷,装作樵夫,待敌人问路之时,汝等便如此如此答应。”军人各领计而行。

六郎分遣已定。人报孟良部众于寨外讨战。六郎即披挂上马,出寨高叫曰:“今汝用心交锋,若再被擒,更无轻放之理。”孟良曰:“此来定报昨日之辱。”言罢,舞斧纵骑直奔六郎。六郎举枪迎之。二人战上数合。六郎拨马往山路而走。孟良曰:“汝复能以箭射我乎?”径骤马追之。六郎且战且走,赚孟良赶至山中,故做慌张之状,头盔堕落,乃弃马缘山奔走。孟良性如烈火,亦下马绰枪赶去,转过山坡,不见了六郎。良惊曰:“又中其计矣。”连忙退出。忽岩后一声鼓响,岳胜伏兵将谷口紧紧把住。孟良见有伏兵,迤逦投西,入山谷依小径而走。见山岭有四五个樵夫,良问曰:“此处还有路走得到哪里?”樵夫曰:“岩上有一小路出得胡林涧。”良曰:“汝众救得我,愿以金珠相谢。”樵夫曰:“本欲相救,但恐将军不从。”良曰:“只图有生路,如何不从?”樵夫即将麻绳一条垂下曰:“将军把此绳系于腰间,我众齐力吊将上来,将军便可脱矣。”孟良自思:事急且相随,权从其言,未为不可。便双手接过绳头,拦腰紧系。众人用力扯至半岩,即将绳缠缚大藤,不上不下,停而不动。良叫曰:“何故只在半空,不复吊上。”樵夫曰:“将军且少停,待我邀众人来。”孟良听罢,犹疑无定。一霎时六郎引岳胜都到岩上,叫孟良曰:“此一番在天上捉汝,还不服乎?”良曰:“汝诡计算我,非战败之事,要杀便杀,决不心服,除非和你大战一番,阵上擒得我时,方才心死,然后归降。”六郎曰:“且放你去,必须地下捉汝,毋得再悔。”即令军人依前放下孟良去了。

六郎既放孟良,自与岳胜等归至帐中商议曰:“孟良被我连捉二次,彼今不敢再战,必来劫寨,此回捉之,看他再有何辞?”岳胜曰:“将军奇妙计策,非他人能及,只恐彼不来也。”六郎曰:“准定今夜至矣。”因令众人于帐前掘下地坑,深约五六尺,上用浮木铺定,着军士远远埋伏,只留八九人藏于帐前,候敌人中计,即出擒之。众人依令而行,整顿齐备。是夕,六郎独坐帐中,秉烛观书。将近二更,孟良果领军士悄悄来到佳山寨,遣人探听,回报寨中军士各安歇去了。孟良曰:“今番仇可报矣。”径到寨边,令手下停止于外,自领轻骑杀入帐中,见六郎隐几而卧,更无一人。孟良手提大斧,奋勇向前,喝声“六郎休走”,举斧未落,忽一声响处,孟良连人带马陷入土坑中。帐中健军一齐抢出,用搭钩擒住孟良。带来部下二千余人,被军士围将转来,不曾走得一个。众人押过孟良。六郎谓之曰:“量君见识,出不得我神机,放汝回去,任意召集人马来战。”因令左右放之。孟良曰:“我虽为贼,颇知礼义,只缘顽性未除,蔽却本来羞耻,将军神人也,我安敢不服,情愿倾心侍奉,无他念也。”六郎大喜曰:“君若肯归顺于我,久后必得好名矣。”

次日平明,孟良禀过六郎,回本寨,召集刘超等一十六员头目都来归顺。六郎于寨摆设犒军酒筵。与岳胜等欢饮,至半酣,孟良曰:“离此六十里有芭蕉山,其势极恶,内聚强人,扰乱山庄,专一劫掠放火,官军无奈他何。为首者乃鸦州三元县人氏,姓焦名光赞,性好食人,生得面如赤土,眼若铜铃,四肢青筋突起,满身块栗无数,使一柄浑铁飞锤,万夫莫近。若得此人来降,尤为吾众生色。”六郎听说,欣然起曰:“吾当亲赍空头官诰,招来为将。”孟良曰:“此人至顽,将军不可亲往,须领部众而去。”六郎曰:“吾以诚信待人,何用兵为哉。”是日酒散已交三鼓。次日,六郎令岳胜守寨,自引骑军数人,单马来到芭蕉山。将近山隘,隘口坐着一人,形容怪异,似樵夫装束。六郎问曰:“此处有芭蕉山否?”其人答曰:“汝是何人?单马来到。”六郎曰:“小可姓杨名延昭,杨令公第六子也。近授佳山寨巡检,闻此处有焦光赞,勇力无双。我特来相招为将。”其人曰:“君要寻焦光赞,吾素相识,君可随我来,引汝见之。”六郎喜不自胜,即随其人进入山中,但见石壁嵬峨,树木丛杂。将近洞边,其人曰:“汝且停待于此,我先入通报。”六郎允诺。其人进洞中,一霎时,走出数十喽啰,将六郎捆缚了。径被众人捉入洞中,见上面坐着一人,正是方才引路者,笑曰:“吾乃焦光赞,汝自来寻死,复有何辞?”六郎颜色不动,厉声应曰:“大丈夫视死如归,凭汝如何处置。”焦光赞曰:“吾啖了多少好汉心肝,罕见汝如此倔强。”即令手下吊起,亲自下手开剥。正待举刀,忽六郎顶上显出一道黑气,气中现有白额虎,咆哮掉尾。光赞大惊曰:“此人乃神将也。”即便叫手下放下吊索,亲解其缚,纳头便拜曰:“小可不识好人,情愿归顺。”六郎曰:“君若肯归我,不失官职,胜于为寇多矣。”乃取过空名官诰付与光赞。光赞大悦曰:“手下都来拜见。”吩咐备设筵席相待。六郎正待饮间,忽山外喊声大振,金鼓不绝。喽啰报入寨中。光赞与六郎出洞视之,乃岳胜、孟良一众人引兵到此,见六郎乃各下马相见,因说从骑回报,将军被贼人所擒,特来救取。六郎道知收服焦光赞一事,众人皆悦,入洞中依次序而坐,尽欢畅饮。次日六郎率众人离芭蕉山,焚其巢穴,径向本寨而回。

是时,六郎招伏数员大将,朝廷即加封六郎为镇抚二州指挥正使。岳胜、孟良、焦光赞等一十八员,并授指挥副使。从此,三关人马,雄壮非常,番人不敢轻视。有时番人寻衅寇边,或中国出师征讨,孟良、焦光赞等从六郎立下多少功绩。直至番人屡次丧师,六郎率兵大举深入,攻克幽州,萧后缢死,取其版图以归,书中不能细表。

天禧元年二月,真宗以平定北番将士尚未封赏,特与八王商议,乃授杨六郎为代州节度使,兼南北招讨;授孟良瀛州团练使;焦光赞莫州团练使,其余有功将士,俱有封赏。洵太平盛世也。

当时六郎部下,有官职者,俱各赴任就职,唯六郎以母老乞优容限期,暂缓赴任。孟良、焦光赞须待六郎离京,然后起程。一夜,六郎在府中解衣将寝,忽户外一阵风过,恍惚见一人立于窗下,六郎即起视之,乃其父杨业也,六郎大惊,拜曰:“大人升仙已久,何以至此?”业曰:“汝起莫拜,我将有事说知。今玉帝怜我忠义,故封我为威望之神,已无憾矣,只我骸骨尚在幽州,当速令人取葬,勿使旅魂漂泊。”六郎曰:“十数年前已由孟良入幽州取回安葬了,爹爹何故又出此言?”业曰:“汝岂知萧后诡诈之谋,延朗知之甚详。”言讫不见。原来四郎延朗曾失落番邦,被招为驸马,番邦平后,得以回府。当下六郎痴呆半晌,似梦非梦,时近三更左侧。待至天明,入见其母令婆,道知此事。遂唤过延朗问曰:“夜来六郎见父,说到骸骨尚在彼处,果有是事否?”延朗惊曰:“母亲不言,儿正欲商议此事。前萧后与众臣定计,怕南人盗回吾父首级,以假者藏于红羊洞,真者留于望乡台。往年孟良所得,便是假的。今日吾父显灵,再当设法往取。”令婆曰:“今北番已归降,令人前往取回,有何难哉。”六郎曰:“番人诡诈,岂肯以真首级交还。不如仍令孟良盗取,必可得也。”即令孟良进府中谓之曰:“吾有一件重要事,着汝去干,须要用心。”孟良曰:“将军差遣,就赴汤蹈火,岂敢辞哉。”六郎曰:“吾知汝去足能成事。今有令公真骸骨,藏于望乡台上,再往盗取而回,汝之功大矣。”孟良应声曰:“离乱之时,尚能为是,何况现在一统天下乎,即往取之,有何难处。”六郎曰:“汝言虽是,奈番人防守严密,还望仔细。”孟良曰:“番人消不得一斧,将军勿虑。”言罢慨然而行。适焦光赞听得府中众人唧唧哝哝,似有商议之状,乃问左右曰:“将军将有何事?”左右答曰:“侵晨吩咐孟良,前往幽州望乡台,取回令公真骸骨耳。”光赞听罢,径出府外,自思曰:孟良屡为将军办事,我在帐下多年。未有些许之劳,莫若暗中赶去,先自取回,岂不是我之功哉。遂装点齐备,径往幽州赶去,此时杨府无一人知觉。先说孟良离汴京,来到幽州城内,将近黄昏,早已装作番人,混进台下。适遇五六守军问曰:“汝是何人?敢来此走动,莫非细作乎?”良曰:“日前中国天子放北番君臣归境,着我近边戍卒护送,今因无事,到此消遣一回,何谓细作乎。”守军信之,遂不提防。日色靠晚,孟良悄悄登台上,果见一贮骸骨之香匣在焉。孟良自思曰:往年所盗者,果与此不同,今日所得,必是真的。乃解出包袱,并木匣裹之,背下台来。不想焦光赞随后来到,已至台之中层,手摸着孟良脚跟,厉声曰:“谁在台上勾当?”孟良慌张之际,莫辨声音,只道番人巡缉来了,左手抽出利斧,往空劈落,正中焦光赞头顶,须臾已死。比及孟良走离台中,并无番人动静。自忖道:守军缉捕者,单只一人来乎,此事可疑。再回原处,于星光下视之,大惊曰:“此莫非焦光赞乎。”拨转细视,正是不差,孟良仰天哭曰:“本为将军做事而来,谁知伤却自家兄弟,孟良孟良,此心何以能解。”道罢,奔出城市,已是二更,恰遇巡军摇铃来到。孟良捉住曰:“汝哪处巡军?”巡军应曰:“我不是番人,乃屯城老卒,不能归乡,流落北地,充此巡更之职。”孟良曰:“是吾将军之福矣。”乃道:“吾有一包袱,央汝带往汴京无佞府。见杨六郎官,必有重赏。”巡军曰:“杨将军我素知道,敬为带去。”因问公乃何人,孟良曰:“休问姓名,到府中便有分晓。”即解下包袱,交付巡军,再三谆嘱勿误。复来原处,背焦光赞出城 ,拔所佩刀,连叫数声:“光赞光赞,是吾误汝,当于地下相从也。”遂自刎而死。

当下巡军接过包袱,半惊半疑,只得为之藏起。次早偷出城南,径回汴京。且说六郎自遣孟良行后,心下怏怏,坐卧不安,当夜睡至三更,梦见孟良、焦光赞满身鲜血而来。二人拜曰:“重蒙将军恩德,未能酬答,今日特来相辞。”六郎惊曰:“汝等何以出此言?”遂伸手去扯住二人,陡然醒来,却是梦中。六郎犹疑不定,挨至天明。忽府中人报曰:“焦光赞赶孟良同往幽州去了。”六郎听罢,顿足惊曰:“光赞休矣。”左右问其故。六郎曰:“孟良临行,曾言若遇番人缉捕,须手刃之。彼不知焦光赞后去,必误作番人杀之矣。”众亦未信。适巡军回到汴京投府求见。六郎命入。巡军拜曰:“小人幽州巡更之卒。前夜遇一壮士,付我一包袱,再三叮嘱送至将军府来。不敢失误,今特献上。”六郎令解视之,乃木匣所贮令公骸骨。六郎又问当时曾问其姓名否。巡军曰:“问之不肯言,仓促而去。”六郎令左右取过白银十两,赏劳巡军去讫,仍遣轻骑星夜往幽州探访。不数日回报,孟良、焦光赞二尸身俱抛露于幽州城 ,今以沙土壅之而回。六郎仰天叹曰:“值戎马扰乱之日,若非二人相助克敌,焉能平定?今日正好安享,辄自丧亡,伤哉伤哉。”次日入奏真宗,敕有司为筑封境,谥二人为忠诚侯。所幸二人生前不能安享者,死后尚得荣封,是亦忠义之报也。 +iQhmZsSLjED4SdA6mqJQoXf0Idy5wUy6jWuJrkoUaCasBLKzqv3jFXxbYT0ny0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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