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通西域

班超东汉安陵人，字仲升，班彪之子，班固之弟。少有大志，不拘细节，然内实孝谨，能刻苦，有口辩，而涉猎书传。其兄固字孟坚，善属文，以父彪所续前史未详，乃博考深思，欲成其业。已而有人告固私造国史者，有诏下郡牧，拘固禁京兆狱中。超恐固不能自明，乃诣阙上书，得召见。超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明帝甚善之，召固诣校书郎，除兰台令史，使终成前书。固后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汉章帝年号）中乃成。即今所谓前汉书也。

初，固被召为校书郎，超与母随至洛阳，家贫，常为官写书以供养，久劳苦。曾投笔欢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后有相者，谓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燕颔虎颈，此万里侯相也。”久之，明帝问班固曰：“卿弟何在？”固对曰：“为官写书，受钱以养母。”帝乃除超为兰台令史，后坐事免官。及窦固出击匈奴，用超为假司马，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贼首而还，窦固以为能，遂又遣同从事郭恂俱使西域。

班超到西域鄯善国，鄯善王广敬礼甚备，后忽怠懈。超谓其官属曰：“君等觉广礼意薄乎？”官属曰：“胡人不能长久耳！”超曰：“此必有匈奴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见于未萌，况已著耶？”乃召侍者，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何在乎？”侍者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拘侍者，尽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君等与我俱在外国，今匈奴使到才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拘吾等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匈奴使者，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惧，可尽灭也。灭此使者，则鄯善惊怖，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

初更，超遂领吏士奔匈奴使者营，值天大风，令十人持鼓藏胡营后，约曰：“见火起，皆当鸣鼓大呼。”余人尽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匈奴惊乱。超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人，余众百许人尽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匈奴使者头示之，一国震怖。超告以汉威德，从今以后，勿再与北匈奴往来。广叩头，愿归汉无二心，遂纳子为质。还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并求另选使使西域。明帝曰：“能如班超，何故不遣，而另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再往于阗。”窦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六人足矣。于阗国大而远，今领数百人无益于事，如有不虞，多为累耳！”是时，于阗王广德，新攻破莎车国，甚雄盛，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至，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马，宜急求以祭我。”广德乃命国相私来比就超请马，超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拘私来比鞭笞数百，以巫首送广德，因责之。广德先闻超在鄯善杀匈奴使者，大惶恐，即杀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于是诸国皆遣子入侍，西域与汉绝六十五年，至是乃复通焉。

明帝十七年冬，乃令窦固率领耿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以击西域取车师。伊吾北通车师一千二百里，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陂河西行至疏勒，是为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诸国。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耆诸国。班超知汉必出白山击车师，遂从间道北至疏勒。疏勒东北为龟兹。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匈奴，据有北道，攻杀疏勒王，自立其臣兜题为疏勒王。超至疏勒，离兜题所居槃台城九十里，即差吏田虑先往说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毫无降意。田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田虑驰报班超，超即前往，尽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超欲示汉威信，不听，遂释而遣之。疏勒由是与龟兹结怨。

窦固等合兵一万四千骑，十一月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进击车师。车师北与匈奴接，有前后部，其廷相去五百余里。窦固以后王路远，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耿秉以为先赴后王，则前王自服。窦固计未决，耿秉奋然而起曰：“请前行！”乃上马，引兵北入。众兵不得已，遂并进，从兵抄掠，斩首数千级。后王安得震布，出门脱帽抱马足而降，其前王亦归命，遂定车师。窦固奏复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明帝十八年，窦固等罢兵还京师，班超留屯西域。

章帝初即位，群臣议罢边屯，帝纳之。建初元年，诏召班超回国。二年三月，罢伊吾庐屯兵，匈奴闻知，又遣兵守伊吾庐地。

班超被召将发还，疏勒举城忧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又为龟兹所灭耳！绝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刎。超还至于阗，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班超马脚，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重还疏勒，疏勒两城已降龟兹，班超捕斩反者，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建初八年，班超欲遂平西域，上书请发兵。章帝知其可成，议欲给兵，而平陵人徐干上疏：“愿奋身助超。”章帝遂以徐干为假司马，领兵一千就超，超因击诸反叛者，大破之。

是年冬，章帝拜超为将兵长史，以徐干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初班超以乌孙兵强，上言遣使招慰，上纳其谋。李邑送使者至于阗，适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言班超拥妻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遂去其妻。章帝知班超忠，乃责李邑曰：“纵超拥妻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李邑诣超受节度。班超即遣李邑携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干曰：“何不因诏书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耶？因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

班超发于阗诸国兵二万五千人击莎车，而龟兹王与温宿王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及于阗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如各散去。”于阗从此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龟兹王闻之大喜，自领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自将八千骑于东界击于阗。超知二酋已出，密召诸部落兵，鸡鸣时，驰赴莎车营，胡人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人，莎车遂降，龟兹等遂各退散。初月氏曾助汉兵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因求公主为妻，班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兵少，皆大惧，超谓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耶？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既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得。超料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食，乃遣兵数百于东界阻劫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者之头以示谢。谢大惊，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而龟兹、姑墨、温宿诸国皆降。

和帝时班超为西域都护，徐干为长史。乃发龟兹诸国兵讨焉耆，到其城下，诱焉耆王广、尉犁王泛等于陈睦故城，斩之，传首京师。于是西域五十余国，尽纳质归降，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超遣属吏甘英使大秦、条支，穷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和帝下诏封超为定远侯。

超久在异国，年老思乡，上书乞归，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谨遣子勇随安息献物入塞。”书上，未报。超妹班昭又上书请求，辞意尤为婉至，和帝感其言，乃召超还。永元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其九月病卒，年七十一。

初，超被召，以任尚代之，尚与超交代，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智浅，宜有以教之。”超曰：“塞外吏民，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则无大鱼，宜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屯数年，而西域反乱，以罪被召，如超所言。后遂罢西域都护，迎还屯兵。安帝时，北匈奴又以兵威，胁迫西域诸国，侵略边疆，长史索班领兵往屯伊吾，全军覆没。公卿议弃西域，闭玉门关。邓太后闻军司马班勇有父风，召问之，勇曰：“宜复敦煌营兵，置护西域校尉，如永元故事，又宜遣长史将兵屯楼兰，西挡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阗心胆，北捍匈奴。”于是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勇至楼兰，开以恩信，鄯善、龟兹、姑墨、温宿皆归附，因发其兵到车师前王庭，击匈奴，又击后部王军就，大破之，生擒军就及匈奴使者，将至索班没处斩之。传首京师。至顺帝时，诸国皆平，大击匈奴，呼衍王遂远徙。自后西域，无复虏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