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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昭关

话说东周时候,楚平王听佞臣费无极之谗,欲杀世子建。太师伍奢素刚直,因谏平王,平王遂囚伍奢。

无极奏曰:“伍奢有二子,曰尚曰员,皆人杰也,若出奔吴国,必为楚患。何不使其父以免罪召之?彼爱其父,必应召而来,来则尽杀之,可免后患。”平王大喜,狱中取出伍奢,令左右援以纸笔,谓曰:“念汝祖父有功于先朝,不忍加罪。汝可写书,召二子归朝,改封官职,赦汝归田。”伍奢心知楚王挟诈,欲其父子同斩,乃对曰:“臣长子尚慈温仁信,闻臣召必来;少子员少好于文,长习于武,武能安邦,文能定国,蒙垢忍辱,能成大事。此前知之士,安肯来耶?”平王曰:“汝但如寡人之言,作书往召,召而不来,无与尔事。”奢遂当殿写信。

写毕,呈上平王看过,缄封停当,仍复收狱。平王遣鄢将师为使,驾驷马持封函印绶而来。到城父,见伍尚,口称:“贺喜!”尚曰:“父方被囚,何贺之有?”鄢将师曰:“王误信人言,囚系尊公,今有群臣保举,称:‘君家三世忠臣。’王内惭过听,外愧诸侯之耻,反拜尊公为相国,封二子为侯,尚赐鸿都侯,员赏盖侯。尊公久系初释,思见二子,故复作手书,遣某奉迎。必须早早就驾,以慰尊公之望。”伍尚曰:“父在狱中,中心如割,得免为幸,何敢贪印绶哉?”将师曰:“此王命也,君其勿辞。”伍尚大喜,乃将父书入室,来报其弟伍员。

话说伍员,字子胥,生得身长一丈,腰大十围,目光如电,有扛鼎拔山之勇,经文纬武之才,与兄尚随其父奢于城父。是日,尚持父手书入内,与员观看,员曰:“父得免死,已为至幸,二子何功,而复封侯?此诱我也,往必见诛。”尚曰:“父现有手书,岂相诳哉?”员曰:“吾父忠于国家,知我必欲报仇,故使并命于楚,以绝后虑。”尚曰:“吾弟乃臆度之语,万一父书,果是真情,吾等不孝之罪何辞?”员乃仰天叹曰:“与父俱诛,何益于事?兄必欲往,弟从此辞矣!”尚泣曰:“弟将何往?”员曰:“能报仇者,吾即从之。”尚曰:“吾之智力,远不及弟,我当归楚,汝往他国。我以殉父为孝,汝以复仇为孝,从此各行其志,不复相见矣。”伍员拜了伍尚四拜,以当永诀。

尚拭泪出见鄢将师言:“弟不愿封侯,不能强之。”将师只得同伍尚发车,既见平王,王并囚之。伍奢见伍尚单身归楚,叹曰:“吾固知员之不来也!”无极又奏曰:“伍员尚在,宜急捕之,迟且逃矣。”平王准奏,即遣大将武城黑,领精卒二百人,往袭伍员。员探知楚兵来捕己,哭曰:“吾父兄果不免矣!”乃谓其妻贾氏曰:“吾欲逃奔他国,借兵以报父兄之仇,不能顾汝,奈何!”贾氏睁目视员曰:“大丈夫含父兄之怨,如割肺肝,何暇为妇人计耶!子可速行,勿以妾为念!”遂入户自缢。伍员痛哭一场,立葬其尸,收拾包裹,身穿素袍,贯弓佩剑而去。未及半日,楚兵已至,围其家,搜伍员不得,料员必东走,遂命御者疾驱追之。约行三百里,及至旷野无人之处,员乃张弓布矢,射杀御者,复注矢欲射武城黑。黑惧,下车欲走,伍员曰:“本欲杀汝,姑留汝命,归报楚王:‘欲存楚国宗祀,必留我父兄之命,若其不然,吾必灭楚,亲斩楚王之头,以泄吾恨!’”武城黑抱头鼠窜,归报平王曰:“伍员已先逃矣!”平王大怒,即命费无极,押伍奢父子于市曹斩之。临刑,伍尚唾骂:“无极谗言惑主,杀害忠良!”伍奢止曰:“见危授命,人臣之识,忠佞自有公论,何以詈为?但员儿不至,吾虑楚国君臣,自今以后,不得安然朝食矣!”言罢引颈受戮。百姓观者,无不流涕。

平王问:“伍奢临刑有何怨言?”无极曰:“并无他语,但言:‘伍员不至,楚国君臣,不能安食矣!’”平王曰:“员虽走,必不远,宜更追之。”乃遣左司马沈尹戍率三千人,追其所往。

伍员行及大江,心生一计,将所穿白袍,挂于江边柳树之上,取双履弃于江边,足换芒鞋,沿江直下。沈尹戍追至江口,得其袍履,回奏:“伍员不知去向。”无极进曰:“臣有一计,可绝伍员之路。”王问:“何计?”无极对曰:“一面出榜四处悬挂,不拘何人,有能捕获伍员来者,赐粟五万石,爵上大夫,容留及纵放者,全家处斩。诏各路关津渡口,凡来往行人,严加盘诘。又遣使遍告列国诸侯,不得收藏伍员,彼进退无路,纵一时不能就擒,其势已孤,安能成其大事哉?”平王悉从其计,画影图形,访拿伍员,各关隘十分紧急。

再说,伍员沿江东下,一心欲投吴国,奈路途遥远,一时难以达到。又惧兵卒来追,一路昼伏夜行,千辛万苦,不能细述。行过陈国,知陈非驻足之处,复东行数日,将近昭关。那座关在小岘山之西,两山并峙,中间一口,为庐濠往来之冲。出了此关,便是大江通吴的水路了。此关形势险隘,原设有官把守,近因盘诘伍员,特遣右司马薳越,带领大军,驻扎于此。伍员行至历阳山,离昭关约六十里之程,息于深林,徘徊不进。忽有一父老携杖而来,径入林中,见伍员奇其貌,乃前揖之,员亦答礼。父老曰:“君莫非伍氏子乎?”员大骇曰:“何为问及于此?”父老曰:“吾乃扁鹊之弟子东皋公也。自少以医术游于列国,今年老隐居于此。数日前薳将军有小恙,邀某往视。见关上悬有伍子胥形貌,与君正相似,是以问之。君不必讳,寒舍只在山后,请移步暂过,有话可以商量。”伍员知其非常人,乃随东皋公而行。约数里有一茅庄,东皋公揖伍员而入。进了草堂,伍员再拜。东皋公慌忙答礼曰:“此尚非君停足之处。”复引至堂后西边,进一小篱笆门。过一竹园,园后有土屋三间,其门如窦,低头而入,内设床几,左右开小窗透光。东皋公推伍员上座,谓员曰:“老夫但有济人之术,岂有杀人之心哉?此处虽住一年半载,亦无人知觉,但昭关设守甚严,公子如何可过?必思一万全之策,方可无虞。”员下跪曰:“先生何计能脱我难?日后必当重报。”东皋公曰:“此处荒僻无人,公子且宽留,容某寻思一策,送尔过关。”员称谢。

东皋公每日以酒食款待,一住七日,并不言过关之事。伍员乃谓东皋公曰:“某有大仇在心,以刻为岁,迁延于此,宛若死人!先生高义,岂不哀乎?”东皋公曰:“老夫思之已熟,欲待一人未至耳。”伍员狐疑不决。

是夜寝不成寐,欲要辞了东皋公前行,恐不能过关,反惹其祸,欲待再住,又恐耽搁时日。所待者又不知何人?辗转寻思,反侧不安,身心如在芒刺之中,卧而复起,绕室而走,不觉东方发白。只见东皋公叩门而入,见了伍员,大惊曰:“足下须鬓,何以忽然改色?得无愁思所致耶?”员不信,取镜照之,已苍然斑白矣。世传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非浪言也。员乃投镜于地,痛哭曰:“一事无成,双鬓已斑。天乎!天乎!”东皋公曰:“足下勿得悲伤,此乃足下佳兆也。”员拭泪问曰:“何谓佳兆?”东皋公曰:“公状貌雄伟,见者易识;今须鬓斑白,一时难辨,可以混过俗眼。况吾老友已请到,吾计成矣。”员曰:“先生计将安出?”东皋公曰:“吾友复姓皇甫名讷,从此西南七十里龙洞山居住。此人身长九尺,仿佛足下相似。教他假扮作足下,足下却扮为仆者,倘吾友被执,纷论之间,足下便可抢过昭关矣。”伍员曰:“先生之计虽善,但累及贵友,于心不安。”东皋公曰:“这个不妨,自有解救之策在后。老夫已与吾友备细言之,此君亦慷慨之士,直任无辞,不必过虑。”言毕,遂使人请皇甫讷至土室中,与伍员相见。员视之,果有三分相像,心中不胜之喜。东皋公又将汤药与伍员洗脸,变其颜色,捱至黄昏,使伍员解其素服,与皇甫讷穿之,另有紧身褐衣,与员穿着,扮作仆者。伍员拜了东皋公四拜:“异日倘有出头之日,定当重报。”东皋公曰:“老夫哀君受冤,故欲相脱。岂望报也?”员即跟随皇甫讷,连夜过昭关而行,黎明已到,正值开关。

却说,楚将薳越坚守关门,号令:“凡北人东渡者,务要盘诘明白,方许过关。”关前画有伍子胥面貌查对,真个“水泄不通,鸟飞难过”。皇甫讷刚到关门,关卒见其状貌与图形相似,身穿素缟,且有惊悸之状,即时盘住,入报薳越。越飞驰出关,遥望之曰:“是矣!”喝令左右一齐下手,将讷拥到关上。讷诈为不知其故,但乞放生。那些守关将士,及关前后百姓,初闻捉得子胥,尽皆踊跃观看。伍员乘关门大开,杂于众人之中。一来扰攘之际,二来装扮不同,三来子胥面色既改,须鬓俱白,老少不同,急切无人认得,四来都道子胥已获,便不去盘诘了。遂捱捱挤挤,混出关门。

再说,楚将薳越,欲将皇甫讷绑缚拷打,责令供状,解去郢都。讷辩曰:“吾乃龙洞山下隐士皇甫讷也,欲从吾友东皋公出关东游,并无触犯,何故见擒?”薳越闻其声音想道:“子胥目如电闪,声若洪钟。此人形貌虽然相近,其声低小,岂路途风霜所致耶?”

正疑惑间,忽报:“东皋公来见。”薳越且押此人在一边,延东皋公入,各序宾主而坐。东皋公曰:“老汉欲出关东游,闻将军捉得亡臣伍子胥,特来称贺。”薳越曰:“小卒拿得一人,貌类子胥,尚未肯招承。”东皋公曰:“将军与子胥父子,共立楚朝,岂不能辨别真伪耶?”薳越曰:“子胥目如电闪,声若洪钟,此人目小而声雌,吾疑憔悴已久,失其旧态耳。”东皋公曰:“老汉与子胥亦有一面,请借此人与吾辨之,便知虚实。”薳越命取原囚至前,讷望见东皋公急呼曰:“公相期出关,何不早至?累我受辱!”东皋公笑谓薳越曰:“将军误矣!此吾乡友皇甫讷,约吾同游,期定关前相会,不意他先行一程。将军不信,老夫有过关文牒在此,岂可诬为亡臣耶?”言毕,即于袖中取出文牒,呈与薳越观看。越大惭,亲释其缚,命酒压惊曰:“此乃小卒识认不真,万勿见怪!”东皋公曰:“此将军为朝廷执法,老夫何怪之有?”薳越又取金帛相助,为东游之资。二人称谢下关。薳越号令将卒,坚守如故。

再说,伍员过了昭关,心中暗喜,放步而走。至于鄂渚,渡过大江,遂入吴国境界,乃在街上吹箫乞食。后来辅佐吴王阖闾,得领兵破楚,竟报父兄之仇。 GaWxHnKDC6nwRnZdxiJ2Y0A1c8q2fqEOOOY1B9mnqqbzZuIuT0zGJrSlPXTlAN0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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