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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符转化为声音

书写是一种为眼睛绘制单词和言语的天才艺术。

乔治·德布雷伯夫,法国诗人

当奥古斯丁(Augustine)拜访米兰主教安布罗斯(Ambrose)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写入了回忆录中:

当安布罗斯阅读时,他的眼睛扫过书页,他的心找出文字的意义,但他的声音却未发出,他的舌头也静止不动。谁都可以随意地接近他,而客人们来时一般也不用通报。所以我们来拜访他时,经常可以看到他这样静默地阅读着,因为他从不读出声来 17

在7世纪中叶,神学家塞维利亚的圣依西多禄(Isidore of Seville)也感叹:“字母有一种魔力,能够无声地将远方的人的话传递给我们。”在那个时代,通常的做法是将拉丁文大声地读出来。阅读时发出声音是一种社会习惯,但同时也是一种真正的需要,因为当时人们面对的情况是单词堆在一起,没有空格,而拉丁语又是一种不熟悉的语言,大部分阅读者都必须像小孩子读书一样边看边嘟囔。因此安布罗斯安静的阅读方式才让人这么惊奇。但对我们来说无声阅读已经是一种人人熟悉的经验,我们可以不发出声音就进行阅读。

我们的思维是否可以直接从书面文字直达语义,而不需要经过发音呢?还是我们无意识地将字母转换成语音,然后才由语音转换到语义?这个问题一直有很多争论。在30多年的时间中,这种阅读内在通路的组织方式问题所引发的讨论使心理学界划分成了不同阵营。一些研究者认为从文字到语音的转换是必经的一步。他们认为,书面语言只不过是口语的一种副产物,因此我们必须通过一种语音通路(phonological route)将单词读出来,然后才有可能明白文字的意义。而其他人则认为,语音编码只是阅读初学者具有的特点。对于更成熟的阅读者来说,阅读的效率体现在一条直接的词汇通路(lexical route)上,这一通路直接将字符串转换成其意义。

现在,研究者们基本上达成了共识:对成人来说,两条通路都存在,而且它们是同时运作的。我们都可以直接提取单词的意义,由此省掉先发音再理解的麻烦。然而,即使是熟练的阅读者也会利用单词的发音,即使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不是说我们必须真的将单词读出来,我们不必动嘴唇,甚至不必产生准备动嘴唇的意图。然而在更深层的加工中,我们会自动提取出单词发音的信息。词汇通路与语音通路并行运作,并相互支持。

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我们在阅读时会自动获取语音。例如,可以设想一下,我们要从一列字母串中找出哪些是真正的英文单词,哪些不是。注意,你只需要确定这些字母是否可以组成一个英文单词。列表如下:

rabbit

bountery

culdolt

money

dimon

karpit

nee

你可能会在看到一些读起来像真单词的词时有所犹豫,例如看到读音像“demon”、“carpet”和“knee”的词时。这种干扰效应可以通过反应时间清晰地测量出来。这一效应表明,我们将每个字母串都转化成了与真单词比较相像的语音,虽然这一加工过程与我们所要求的实验任务相悖 18

读一个新单词时,在脑中将单词转化为语音尤为重要,例如“Kalashinikov”(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这个词。一开始,我们并不能直接提取它的意义,因为没见过如此拼写的单词。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将其转化为读音,然后才能发现这个读音模式是可以识别的,并且通过这一间接过程来理解这个新单词。因此,当遇到一个新单词时,发音往往是唯一的对策。同样,在阅读那些拼错了的单词时,发音也一样重要。来看一下爱伦·坡的冷僻小说《离奇天使》( The Angel of the Odd )。在这篇小说中,一个神秘的人陌生人进入了故事中“我”的公寓,那是“一个没什么特点的人,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无法形容”,他有着一口伦敦迷雾一样重的德国口音:

“请问,你是谁?”我正色道,虽然还带着些许疑惑,“你怎么进来的?你想说什么?”

“饿砸养晶爱的,”那人说,“扑管泥德师。资于饿相说西嘛,饿想说西嘛酒说西嘛。资于饿师碎,嘎嘎,饿酒师来样泥自技看一看饿师碎的……看饿!饿师离七天使!”

“Az vor ow I com'd ere,” replied the figure, “dat iz none of your pizzness; and as vor vat I be talking apout, I be talk apout vat I tink proper; and as vor who I be, vy dat is de very ting I com'd here for to let you zee for yourzelf……Look at me! Zee! I am te Angel ov te Odd.”

“确实够离奇的。”我鼓起勇气说道,“不过我一直觉得天使是应该有翅膀的。”

“吃旁!”他非常愤怒地大叫,“饿妖吃旁干西嘛?田哪!泥一为饿师一只寄嘛?”

“Te wing!”he cried, highly incensed, “vat I pe do mit te wing? Mein Gott! Do you take me vor a shicken?”

在读这段文字时,我们回归到了一种早已被遗忘的阅读模式,即孩提时代的阅读模式:我们使用了语音通路,通过缓慢地将完全生疏的字符串转化为声音,从而神奇地读懂了这些文字,好像有人在对我们轻声朗读一样。

那么那些日常的单词呢?那些我们已经看过成千上万次的单词呢?我们并不觉得需要通过脑海中的发音来缓慢地对其进行解码。然而,一些聪明的心理学测验让我们知道,我们仍然会在无意识水平上激活这些单词的发音。请看下面的例子,你需要指出下面哪些单词表示人体的组成部分。这些都是非常熟悉的单词,因此你可以专注于它们的含义而忽略它们的发音。来试一下:

knee

leg

table

head

plane

bucket

hare

也许你有一种对“hare”答“是”的冲动,因为它的发音与“hair”(头发)相似,那也是人体组成部分。众多实验表明,我们在遇到与目标分类中的某个词发音相近的词时,反应会变慢,错误也会变多 19 。如果我们没有先提取出了这些单词的发音,又怎么会注意到发音的相似性呢?要解释这种错误,我们只能认为存在一个内在的语音转换过程。脑忍不住要把“h-a-r-e”这几个字母转化为内在语音,然后才将这个语音与语义联系起来,而此时我们遇到一个偶发情况,发现我们读的这个字母串与另一个常见单词发音相似,这时这一联系过程就会出错。

当然,这种不完美的脑设计也让我们可以享受生活中最有趣的东西之一:双关语,或者如幽默作家理查德·莱德勒(Richard Lederer)所说的“文字的乐趣”。如果没有这种天生的将字母转换为语音的能力,我们就无法对梅·韦斯特(Mae West)的自述露出会心的一笑(“She's the kind of girl who climbed the ladder of success wrong by wrong” ),也不会理解柯南·道尔的姻兄的揶揄:“There's no police like Holmes.” 没有奥古斯丁所说的“静默的声音”,有些双关语就难博得我们一笑了:

一个仰慕者跟林肯总统说,“请允许我引见我的一家。我妻子,淫(殷)夫人。我女儿,淫(殷)小姐。我儿子,淫(殷)少爷。”

“天啊!”总统说。 20

An admirer says to President Lincoln, “Permit me to introduce my family. My wife, Mrs Bates. My daughter, Miss Bates. My son, Master Bates.”

“Oh dear!”replied the president.

有更多来自阈下启动(subliminal priming)的证据支持脑自动提取单词发音模式的理论。假设我先让“LATE”这个单词在你眼前闪过,然后马上给你呈现“mate”,并让你尽快地读出来。我们故意让单词的大小写不同,以避免出现低水平的视觉相似性。然而,当第一个单词的发音和拼写与第二个词相似时,就像这个例子中那样,我们发现阅读第二个词的速度大幅加快,比两个单词没有关系时(如先呈现BOWL后呈现mate)要快得多。这种加速效果中,一部分显然只与单词拼写的相似性相关。先闪过“MATH”后,识别“mate”变快了,虽然这两个字母串的读音非常不同。然而重要的是,当两个单词的发音存在共同点时,这种加速效应更加明显,如先“LATE”后“mate”,而这种以语音为基础的启动效应即使在拼写完全不同时也会起作用,如先“EIGHT”后“mate”。这样看来,发音似乎被我们自动地提取了。不过正如你所料,拼写与语音并不是在同一时刻进行编码的。脑只需要观看一个单词大约20~30毫秒,就可以激活单词的拼写,而要转换成语音,则还需要再多40毫秒,这一点从语言启动出现的时间上就可以证实 21

由此看出,这些简单的实验为我们勾勒出了阅读者脑中一系列连续的加工阶段,从视网膜上的印记到转化为字母和语音。任何一个熟练的阅读者都可以无意识地、毫不费力地将字符串转化为声音。 XPKc96OkAZ+oB7Iq7pb4mQmZYusv1K4Cg3+gnQfsvc6TIwxaBK8uP47q/C3GpA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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