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帐篷A是一种宽敞的矩形帐篷,位于科普利广场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前面的四车道街道上,距离博伊尔斯顿街的终点线约90米。博伊尔斯顿街是波士顿市中心最漂亮、人口最密集的街道之一。在街道对面安置着医疗帐篷B,与帐篷A一模一样。
与往年一样,在2013年,帐篷A里面非常拥挤,近200个聚酯薄膜覆盖的轻便小床反着光,等待接收需要治疗的跑者。帐篷内拉着各种围绳以便悬挂吊瓶,血液实验室位于帐篷中心以便快速周转。帐篷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场所,充斥着熙攘喧闹的人群,其中包括医生、护士、理疗师、心脏专家、家庭资源团队、翻译、医疗图表记录人员和通信专家,所有人都已准备就绪,只等着接收那些急需治疗的跑者。
回忆那天下午,各种场景犹历历在目,当时我正在与一名痛苦的跑者一起寻找分离策略,以便应对他腿部的剧烈痉挛。第一枚炸弹爆炸时,我们俩的脸部相距只有半米。
我立刻就知道这不是我们在新英格兰通常听到的声音。虽然我们有大炮、烟花,偶尔也会看到关于井盖爆炸的新闻报道,但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因为紧随其后的是一种空洞的回声,而且是在博伊尔斯顿街而不是其他地方发出了这种声音。
我与一位正在过道中治疗另一名跑者的医生朋友短暂地对视了一眼,我们立即明白出事了。我们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继续手头的工作,因为这就是当你面前有一位等待救助的跑者时必须要做的事。
短短几秒钟后,爆炸声再次响起。这是第二枚炸弹。我的另一位同事向我走来,他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冷静地告诉我,在终点线位置发生了爆炸。那时,医生们得到通知,要作为急救人员去现场协助波士顿的紧急医疗队。
我当时决定走出帐篷发放防护手套,因为我发现大多数人忘记了戴防护手套,而防护手套对于确保卫生和安全至关重要。我想做些事情,确保每个人都得到他们需要的东西。但是很快,伤员开始被抬到医疗帐篷,所以我也立马回到了帐篷中。
作为一名比赛心理学家,我试图将伤病较轻的人员从危重伤员中隔离出来,从而避免他们因目睹明显处于重大医疗事件中的受害者的痛苦而遭受更大的心理创伤。
很多帐篷中的跑者是与家人分开的,所以他们也非常担心亲人的安危。我记得当时我正与一个有4名成员受伤的家庭交流,他们其中一人的病情非常严重,但幸好所有人都能说话。这时,有一个受伤极其严重、几乎面目全非的伤员被抬进来安置在轮床上,他们转过去看着那位伤员。我请他们看向我的脸,他们照做了。他们必将经历很多痛苦,我竭尽全力,试图缓解那些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痛苦。
帐篷里的很多人,包括志愿者和正在接受治疗的跑者,都感到害怕,都在试图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想要一个清晰的解释。我试图让那些与我互动过的人相信他们现在是安全的,我不断告诉他们事情本不该发生,我非常抱歉他们必须经历这样的事情。
在类似的大规模伤亡事件中,你会意识到你能做很多事情,但作为一个医疗团队,我们能够做的比任何人都多。我们目睹了被送入帐篷的各种各样的伤员,包括被弹片所伤和失去四肢的人。对任何人来说,及时处理伤口都是非常重要的。我的目标是尽我所能地帮助我的团队应对眼前的惨状。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到底是谁做了这些?这些都是正常的问题,而当时我们并不能给他们任何有意义的答案。而且,无论答案是什么,都是充满恶意的,是有人有意为之的。
在爆炸发生后,我的工作是立即安抚与我谈过话的每一个跑者,告诉他们这是不正常的,并让他们知晓爆炸和相关伤害也是不正常的。对于事情如何发生以及为什么会发生,他们感到担忧和迷茫也是合乎情理的,这是每个人都在问自己和其他人的问题,这些问题的确需要解答。
这就是我想谈论的2013年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但我并不想详述当天的事件是如何的血腥和残暴,因为这对于跑者、观众和医疗帐篷里的每个人都是极其不敬的。我不相信引爆者想针对跑者或观众,他们针对的是美国人生活方式的象征,而不是一个特定的人或跑者。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袭击附近街角的杂货店,因为这样的地方永远不会引起世界的关注,但是世界贸易中心、五角大楼、波士顿马拉松就不一样了。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志愿者的惊人反应,因为他们在当天拯救了如此多的生命。
我之所以想谈论此段经历,是因为我相信这让全世界人民,尤其是跑者感同身受。对喜欢跑步的人来说,无论他们是否会参加波士顿马拉松,这都是一件与他们深度相关的事件。对于我们这些喜欢自由地将一只脚迈向另一只脚前方的人,看见和自己一样的人受到伤害是很痛苦的。
波士顿马拉松主办方知道这种情绪困境。所以第二年,马拉松赛的心理护理人员从2名增加到了60名。2014年,我们在终点线以及赛事沿线设置了26个医疗帐篷,其中的22个配备了心理专业人员。我们还在博览会上设置个人空间,为那些想谈论比赛策略以及如何应对前一年赛事的影响的跑者提供便利。
我对整个跑圈令人难以置信的复原力以及他们发现事物的积极面和相互支持的能力感到骄傲,并为他们持续向受伤的跑者及其家属以及整个跑圈大力提供支持感到自豪。这体现了他们的跑者精神和善良。尽管爆炸案可能会改变一些人对即将到来的赛事的心理准备,但我们不必一直陷于创伤和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就我个人而言,凭借多年的临床经验和从爆炸案中得来的宝贵经验,我认为自己会成为一名更专业的心理学家。我认为很多跑者,特别是那些参加波士顿和其他大型马拉松比赛的人会发现,我亲身经历过爆炸案这件事对他们非常有帮助。这似乎为他们设定了一个界限:如果交谈对象已经经历过此事,那他们就应该也可以应对此事。因为我这段不幸的经历,人们觉得他们可以准确地告诉我自己的想法,我在他们中间的可信度也提升了。这使我能够更快地与跑者建立更坚固的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