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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无法想象如何借出自己的双脚，她轻咬着嘴唇，有些紧张。
桑桑连忙柔声安慰：“土豆，你只要脱掉鞋子，抱着树干，光脚踩在我的树根上，几秒钟的时间就够了，一点儿也不疼。”
“真的不疼吗？”
“你难道不相信我？”桑桑的眼眶里一下子滚出了泪珠，“我们算是好朋友吗？”
土豆想，她的眼泪真多呀。如果她对着树脚下的蚂蚁窝哭，蚂蚁们全都会被淹死的。
桑桑的泪水当然也淹没了土豆仅存的一丝疑虑。
“不，我相信，我愿意！”
“我就知道你会愿意的！”桑桑笑了，脸颊上挂着泪珠，她笑的样子多好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灿烂。
为了让土豆更放心，桑桑再次强调：“土豆，你什么也不会失去，只是失去一个晚上的自由。你拥有无数的自由，所以一个晚上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
“最美妙的是，你能尝到当一棵树的滋味哦，要知道，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机会的。”
当一棵树是什么滋味？土豆的好奇心鼓得像一个快被吹爆的气球。
她说：“那就开始吧，我等不及了。”
说着，便弯腰脱起鞋子。
“土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谢谢你。”
土豆被桑桑谢得很不好意思：“我们是好朋友，不要说谢谢嘛。”
她的两只胳膊环抱住树干，光脚踩在冬青树裸露在泥土之外的树根上，粗糙坚硬的树根硌着她的脚心。
桑桑闭着眼睛，下巴微微颤抖，急促的鼻息吹起了她的几丝头发。
土豆脚板下的树根突突突地跳动了一阵，令她又痒又麻，十个脚指头扭来扭去。
正扭着，身体一轻，土豆便感觉不到双脚的存在了，往下望去，果然不见了它们，倒见得两条细腿慢慢插进树根的缝隙中去，她想试着拔出它们，却丝毫用不上力，丝毫动弹不得。
紧接着，两条腿并在了一起，变得紧绷而坚硬，颜色逐渐加深，深到树根那般，上面还伸出无数粗细不均的根须，往泥土里扎去。而她胳膊抱着的树干，像被谁拽着似的往上提升。只半秒时间，那树干已经成了女孩儿的一双腿，轻盈地跳出她的胳膊，落到了地面上。
啊！站在土豆面前的，分明是另一个“土豆”。眉眼、身材、衣服，全是土豆，她弯腰捡起土豆的鞋子套到脚上。
“啊，你变成我了！”土豆太吃惊了。
“是啊，我变成了你，你变成了我。”
土豆低头看看自己，看到了灰灰的树干，身上穿着树叶衣服，脖子上挂着花朵项链，摸一摸头发，手指头碰到一个鸟窝。
“呀，我变成美人树了？”
“是的，我们互换了。”
土豆快乐地叫道：“太不可思议了，谁也不会相信，居然会发生这么棒的事情！”
桑桑没有接着她的话说。
她久久地瞅着两只脚，能够自由行动的脚，似乎不相信自己真的拥有了它们。她蹲下身子去抚摸，嘴里喃喃地说着：“我终于自由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她蹦了起来，撒开两腿，跑下山坡，跑到石子路上，往村子奔去。
土豆大声呼唤她：“桑桑，桑桑——”她还没有和她分享当一棵树的快乐呢。
桑桑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仿佛没有听见。土豆看着她的背影一个拐弯便消失不见。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土豆想，她为自己能够帮助桑桑实现梦想而开心不已。
现在她开始上上下下打量自己。
可惜的是，她刚欣赏完自己的下半身，便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很大的喷嚏，浑身猛然一抖后，哗啦哗啦——满耳朵响起了枝叶碰撞的声音。
她的手臂，她的脖颈，她的脑袋，全没有了，她成了一棵真正的树，一棵枝繁叶茂的冬青树。
而土豆的心脏，就在树的躯干深处怦怦跳动着。
她激动地看了看周围，她不知道树的眼睛长在哪里，她只知道周围的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也许每片叶子都是树的眼睛？
用树的眼睛去看其他的树，和以前的感觉真是天差地别，它们曾经那么高大，现在土豆和它们成了同类，肩并肩站在一起，像朋友似的。这让土豆小小的心脏好满足呀。
天空离土豆这么近，头顶上的星星和月亮，湿润的空气，芬芳的泥土，如水的夜色，似乎和她融为一体，没有了距离。她曾经熟悉的一切一下子变得新鲜和陌生，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欢喜让土豆有一种想流眼泪的冲动。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就是它们中的一部分，和树、草、露水、星星、空气并列存在的一部分。
更奇妙的感觉紧跟着来了。
土豆听到了身体深处汩汩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地底，自下往上，充盈了她整个生命，那是水和养分在向她体内输送呢。
土豆对桑桑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桑桑，她怎么有机会知道当一棵树的滋味？有一个这样特别的朋友，真幸运哪。
可惜桑桑天亮就要回来了。
好痒，一个小东西扑啦飞到了土豆身上，哈哈，是一只知了。它慢慢往上爬，到了高高的树梢上，静静地趴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震破天空般的鸣叫。
叫声太大吓了土豆一跳：“哇哦，你好大嗓门啊！”
“谢谢你夸我，我希望自己能叫得更响。”
土豆暗自奇怪，自己怎么能听懂知了说话呢？真有趣，也许是因为自己成了一棵树的缘故吧。既然这样，就不能称知了为“它”了。
“你会的。”土豆看看他强壮的身体。
“我是从老槐树那里飞过来的。”他说，“刚才有个女孩儿一直蹲在我身边看，弄得我不好意思从壳里钻出来。”
“是我呢。”
“不是你，是一个女孩，她跑走了。”
“其实是这样……”土豆想和他解释。
不过知了很干脆利落地说：“你做自己的事吧，我要好好唱歌，我的时间可不太多。”说完，便大声鸣唱起来，根本没有继续搭理土豆的意思了。
土豆想吐吐舌头，不过，一棵树是没有舌头的，这个动作她只能在想象里完成了。
她的身上，除了这只知了，还有一只孤零零的小雀，在巢里睡得正香，另外还有只大蜘蛛，在他自己织成的大网中央，也睡着了。
土豆可不舍得睡，她只有这么一晚上当树的时间，她要好好感受，回家以后还要和别人说呢，爸爸妈妈呀，弦儿小麦呀，一定会让他们羡慕得双眼放光的。
周围的大树们有了轻微的动静，也许是夜风撩动了他们，像是在窃窃私语，又像是在摇头叹息。
土豆兴奋的心一秒钟也平静不下来。
天亮的时候，桑桑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