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辈子当一棵树,我也不会骗人的。”
土豆下了这个决心,也就意味着她永远是一棵树了。
百无聊赖的土豆从早到晚地回忆过去,以前的每一天都像宝贝,就算是最沮丧最倒霉的日子——被妈妈不分青红皂白地臭骂,和弦儿她们闹别扭,挨老师的批,考试考砸了,摔了一个大跟头把鼻子弄破……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弦儿小麦叶子和“土豆”蹦蹦跳跳地从她下面走过去,走过来,她们总是笑得龇牙咧嘴,东倒西歪。
爸爸妈妈她也能经常看见。“爸爸,妈妈,我是土豆,抱抱我吧!”只是他们永远听不懂,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已经变成了一棵冬青树。
她和原来的生活一刀两断,连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的快乐和自由,所有的爱和梦想,所有属于土豆的一切,瞬间都没有了。
作为一棵树,土豆还能做什么呢?只是这样站着。看看天空,看看脚下的泥土,她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想不出漫长的遥远的未来,她要怎么度过。
她成天恹恹的,连睁眼看看世界的兴趣都没有。
这样过去一天又一天,她终日沉默。不与蜘蛛和小雀说话,也不和旁边的大树们聊天。
夏末的一个中午,阿布出事了。
当时他正打着盹,突然天摇地晃,一只大甲虫撞到了网上。他被搅了好梦,情绪很不好。他朝甲虫爬过去,其实他不该这么做的。那甲虫比他大好几倍,脑袋两边还有一对锋利的大锯子。但是愤怒容易让人不理智,阿布朝他爬过去,他想按住他,再蜇他一针,给他点教训。
最后的结果是这样的,甲虫锯断了蜘蛛的一条腿,把一张网搅得七零八落,走了。
阿布疼得晕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先慢慢数了一遍自己的腿,跟着又快速数了七遍。他绝望地想,以七条腿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阿单蹲在他身旁的树杈上,难过得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两天两夜,阿布一直蜷缩在残留的网上,不结网,不进食。
土豆想,如果他再不吃点东西,就该饿死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当土豆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只有蜘蛛的悲伤,而自己的悲伤,暂时退到了一边。
枝叶间总有小飞虫钻来钻去。土豆用自己的叶子拍打它们,竟然拍落了好几只,其中几只落到蜘蛛面前。
蜘蛛闻也不闻一下它们。
土豆说:“阿布,你说,我们两个,谁更倒霉呢?”
这话让蜘蛛认真想了想,他想了许久,没有回答。
“我们现在是同病相怜,我们都很倒霉。”土豆接着说,“不过,我决定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了。”这是善意的谎言,土豆没这么想过。
“你确定你能开心得起来?”阿布半信半疑。
“我确定。”
“我可不行。”阿布有气无力地说,“我少了一条腿。”
“少了一条腿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少了七条腿。”土豆用夸张的语气说,“你说这样的话,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阿布,你知道吗?前两天,我还在心里把你叫作国王,你织的网是我见过的最结实最漂亮的网,你坐在网上,就像一个国王坐在宝座上。反正,你看起来又帅又神气。我甚至有点崇拜你。”
“真的?”阿布挺愿意相信后面这几句话。
“当然是!”土豆肯定地说。
蜘蛛软塌塌的身体稍微挺了挺。
“阿布,我想知道,七条腿的你,还能不能织网?还能不能捉到飞虫?如果还能,你依旧是我心里的国王,甚至比八条腿的时候,更让我崇拜。”
“好吧,那先让我吃点东西。”
蜘蛛用了一顿餐,那都是土豆拍在他面前的小飞虫,他吃饱有了力气,开始织网。虽然少了一条腿,行动有些笨拙,但并不妨碍他织出一张漂亮的网。土豆一直给他鼓劲儿:“好棒,加油,太棒了,太完美了!”在土豆毫不吝啬的鼓励和赞美里,阿布想,原来少了一条腿,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网织好了以后,他顺利地捕到了几只大虫子。
土豆说:“你看,你什么都能做,你还是国王!”
阿布说:“你以后能都叫我国王吗?这样,我也许会更勇敢一点,我喜欢这个名字。”
“好的,尊敬的国王陛下!”土豆说,“我崇拜你,你很勇敢!”
国王憨憨地笑了笑。
国王重新拥有了活着的信心,土豆也觉得自己不那么悲伤了。
她原先以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却拯救了一个绝望的生命,她对自己满意极了。况且她必须要表现得振作一点,开心一点,不然,她担心被拯救出来的国王又回到绝望里去。
而这时候,小雀阿单也有了烦恼,她喜欢上了住在村尾酸枣树上的帅哥小雀,他们一见钟情互相喜欢,可是他们却天天吵架,吵架的原因是他们无法决定应该把家安在哪棵树上,一个说当然是酸枣树,一个说当然是冬青树。
阿单不想离开土豆,也不想离开国王。
阿单把这个烦恼告诉土豆,土豆说,没问题,你先邀请他来我们这里玩玩。阿单按照她说的去做,把酸枣树上的帅哥带来了。土豆就跳起舞唱起歌来,帅哥小雀看得目瞪口呆,他可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树,太神奇了。土豆还给他们讲笑话,笑得帅哥从树枝上跌下去。
帅哥叫作阿宝。阿宝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他爱上了这棵冬青树。他们一起筑巢。
土豆想,原来我还是能做点什么的,心灰意冷的生活有了一些亮光。
日子一天天地过,土豆、蜘蛛、两只小雀每天有说不完的话。
最有意思的是,不久以后,阿单下了五个蛋,小小的,蛋壳上斑斑点点。阿单留在巢里,她的丈夫阿宝出外找吃的,忙碌得很。再过些日子,五个张着大嘴巴的小家伙出来了,他们就更忙了。
树上成天叽叽喳喳的。
国王总是笑眯眯地说:“吵死了,真是吵死了。”
土豆觉得日子好过多了。她还常常给小家伙们讲故事,小家伙们最喜欢她了。
后来蜘蛛国王也当了爸爸,他的孩子多得数不清,而且都很调皮,他和太太每天都要训斥他们,树上就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