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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来了。突然来了。她来干什么？
天色不太好，淡淡的星光，土豆疑心自己看错了，她看了又看，看到自己的模样。
“桑桑，你，你……”
“土豆。”桑桑怯怯地说，“我来……是告诉你几句话。”
“你这个坏蛋！”土豆颤着身上的每一片叶子，“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向你道歉，土豆，这么多天我……都挺难过的。”桑桑低着头说。
“难过？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说的吗？你说我们是好朋友，你说好朋友要互相帮助，你说一个晚上就回来……”土豆气愤得说不下去了，她呜呜地哭了。
“是这样的，土豆，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说，我是诚心诚意来向你道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把双脚还给我，我不要当什么破树！”
“我不会把它们还给你的……”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道歉……”
土豆恨不得用枝条抽打她的嘴巴，如果她能做到的话。
“除了道歉，我还要和你说……”
“闭上你的嘴巴，我什么也不要听！”
桑桑依旧低着脑袋，不管土豆听不听，她都要把这些话说完：“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也觉得很难过，所以我才跑来告诉你。我是骗了你，但我也是被人骗的……”
这话让土豆稍微平静下来，她也是被人骗的？好吧，听听她怎么说。这个时候，树上的蜘蛛和小雀都醒了。刚才土豆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是八九年前了，那时候，我才九岁。有一天晚上，我来这里捉知了，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晚月亮圆得像家里的白瓷盘子。我捉了一网兜的知了，正要回家时，我看到冬青树变了模样，就像那天晚上你看到我那般，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树。她哭着求我，求我借她一双脚，只借一个晚上。她十分美丽，你看到过的，那是她的样子，不是我的。她哭呀哭，我心软了，我听她的话，脱了鞋子和袜子，正如我叫你做的那样……后来，后来你也猜到了……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和你一样气愤，一样悲伤，觉得一天都活不下去了。身旁的老槐树告诉我他知道的一个秘密……后来我就开始等待……一直等到你来，然后我骗了你……我重新拥有了双脚，获得了自由……”
“你说的是真的？”
“每个字都是真的。”
“为什么我喊爸爸妈妈的话，他们听不见？”
“树能听懂人的话，人却听不懂树的。我能听懂你说的，是因为我当了十年的树呀。你相信我刚才说的这些吗？”
“你骗过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你。”
“还记得你说过，村子里有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叫作桑桑，其实她不是桑桑，她原来的名字叫作小美，就是她骗我的，她偷了我的模样，而我又偷了你的……其实她也是一个受骗者，她是被冬小青骗的……”
“冬小青是谁？”
“冬小青就是这棵冬青树。”
土豆越听越糊涂，太复杂了，像蜘蛛网似的，她在脑子里想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楚——冬小青骗了小美，不知道去了哪里；小美骗了桑桑，还住在村子里；桑桑骗了土豆；而土豆变成了一棵冬青树。
“土豆你在这儿耐心等待，就会有重获自由的机会。我是因为内疚才告诉你这些的。一年里你有一个晚上会变成半树半人的样子，如果这时你恰巧遇上一个孩子，呃，最好是像我们这样傻一点的心肠好一点的女孩子，她们容易上当。你就像我一样去骗她……然后你们就会互换，她代替你当一棵树，就像你代替了我一样……但是，这样的机会真的很少，你看，我等了十年才等到你，我听老槐树说，小美等了三十多年呢……但多少算是一个希望，不是吗？有希望，就能好好活着。”
“你是叫我接着骗人吗？”
“不骗，你就得永远当一棵树了。”
“不管怎么样，骗人都是不对的。”土豆说。
“反正不是我先骗人的，人家骗了我，我又骗了你，也算扯平了。”
这也能扯平吗？土豆生气地说：“我不骗人。”
桑桑撇撇嘴：“反正我是不会把双脚还给你的，反正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这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了，你爱怎样就怎样，不关我的事。我要回家了，再见！”说完，扭身就跑。
“那不是你的家，不是！那不是你的爸爸妈妈，不是！”
土豆在她身后大叫，但是桑桑才不理会，她一溜烟没影了。土豆的心里又乱又黏，像搅着一团糨糊。
要像她们一样吗？一个骗一个，像一根绳上的一串蚂蚱，这真的不算错吗？土豆想象了一下，有一天，有一个孩子出现了，她骗了她……那个孩子会有多么悲伤和痛苦呀，这都是土豆亲自体验过的，她怎么忍心？
不，不能骗人！
可是如果不骗人，那么土豆就要永远当一棵树了，永远，真是太可怕了！
土豆焦躁不安起来：“嗨，你们两个不是醒着的吗？告诉我，该怎么做？”
蜘蛛支支吾吾半天：“我……也说不太好，不管怎样，也是个机会，但是……”
小雀的口齿也不伶俐了：“我……也不知道。可是你就算骗了别人，我也会理解的，我绝不会认为你是坏人……”
他们说了和没有说一样。说实话，这会儿土豆也不觉得桑桑有多么坏了，所以她心里的愤怒就一点点消失了。
她静静地站着，看看天空，星星很多，但不太亮。看看周围，一切都拢在夜的黑纱里。她的体内，汩汩流淌的声音十分清晰。
“哪怕一辈子当一棵树，我也不会骗人的。”这句话，是对阿单和阿布说的，更是对自己说的。
老槐树在暗夜里无声地笑了，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孩儿。他曾经告诉过桑桑的秘密，之前也好几次想告诉土豆，但最终忍住了，因为他不想再看到谎言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