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让土豆吃苦头。
他们小声商量,该拿这个人类的小丫头怎么办才好。土豆被蒙着眼睛,耳朵倒灵了不少。她听见他们的语气很不安,甚至有些惶恐。
“她还是个小姑娘,比树耳还小。”
“她是无意闯入的。”
“她在哭呢。”
“我们树族可从来没有把一个人类关起来的经历啊。”
“……”
最后他们一致认为,不应该对她太过分。于是土豆的境遇马上有了好转。蒙着眼睛的粗布拿掉了,手腕上的藤条解开了。只是右脚脚踝上还拴着一根粗粗的藤,藤的另一端系在一条树根上。藤有足够长,屋子里任何一个角落她都能走到。树耳的爸爸说:“这是我们能给予你最大的自由了。”
她既没有生命之忧,也不用担心挨打挨骂和饿肚皮。土豆想,他们不坏。
她的眼睛第一个捕捉到的当然是树耳:棕褐色皮肤,棕褐色头发,头发自然鬈曲;抓了一个小辫儿,挂在脑后;牙齿雪白,眼睛明亮;没穿衣服,没穿鞋子,全身上下只一条麻布裤子。树耳发现她在瞅他,就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把脊背留给她。
树耳奶奶,蚕丝白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包着一块头巾,微胖,浅棕色皮肤;树耳妈妈,有一双温柔安静的眼睛,也是浅棕色皮肤;树耳爸爸,身材高大,头发直竖,棕褐色皮肤。
多么不可思议啊,土豆想,世界上竟然还有除了人类之外的物种。当她想到自己也许是地球上第一个发现这伟大秘密的人时,一颗心忍不住有些得意。但一想到正是因为这个秘密,她将永远失去自由,又伤心起来。
她一边伤心,一边把这个老槐树底下的家,看了个遍。这儿到处是树根的根须。天花板上、墙上、地上,横着的、竖着的、悬着的,粗粗细细、长长短短、姿势各异。整一个家,似乎就是由这些盘根错节的树根撑着的、架着的。而每一条根,最后都深深扎向泥土。
屋子挺大,圆形,墙壁上挂着灯盏,灯芯静静燃烧。土豆数了数,一共有七盏,屋子亮亮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干草,干草上还铺着地毯。没错,是地毯,藤条编的,不知用什么染成了棕褐色,上面各种花纹,鱼啊,鸟啊,花啊,草啊。墙上有挂毯,挂在根须的空隙里,有大有小,有方有圆,红橙黄绿各种颜色,上面的图案就更丰富了,除了花草鸟鱼,还有太阳、月亮、蝴蝶、蚂蚱,连蛇都有。最吸引土豆的是一条条树根上挂着的各种小玩意儿,橡子风铃啊,花环啊,小篮子啊,围裙啊,野果干啊,草编的小动物啊……整个屋子看起来温暖又漂亮。
树耳妈妈做了晚饭,叫土豆一块儿吃。土豆不吃,独自蹲在墙角,呜呜咽咽地哭。树耳吃几口饭,就看过来一眼,越看越不忍心。他走到她身边问:“如果我们放了你,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我保证。”土豆使劲点头。
树耳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她的眼睛里有最真实的答案,土豆也泪光闪闪地看着他。
“我相信你。”他走回餐桌那儿,向他的家人恳求,“我们放她走吧,她不会说出去的。”
爸爸缓慢地说:“唉,家里关着一个人类,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但有什么办法,为了我们一家人,为了我们整个树族,我们只能这么做。树族的存在对于人类来说,必须是一个秘密。不然,我们会遭遇灭顶之灾。树耳,你不是不知道这些的。”
“她不会说出去的……”
“万一她说出去呢,树耳,人类太危险了。”妈妈说。
“她不危险……”
“这世界上没有不危险的人类,树耳,你已经给我们树族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奶奶说,“明天一早,我们就按照树族的规矩惩罚你。”
“我愿意接受惩罚,但是请放她走吧,她太可怜了……”
听着树耳的求情,土豆哭得更大声了,她心里充满感激,感激他的信任。
“树耳,如果放她走,那我们只能连夜搬家。你知道搬家路途有多么凶险,找个新家有多么困难吗?”爸爸问。
“好了,吃了饭就睡觉吧。”奶奶说,“只有在最冷静的状态下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遇到棘手的事情,先好好睡一觉,这是树族人的习惯。
几分钟后,他们各自躺下。树耳没有睡,趁大人们睡得沉了,他轻手轻脚起来走到土豆身边。
“我放你走。”
“真的?”
“别说话。”
树耳熟练地解开土豆脚踝上的藤条,拉着她,出门,穿过一条蜿蜒向上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是一扇门。拉开,就是土豆摔下来的那个树洞。树耳一拍手,无数萤火虫飞下来。洞里亮了,土豆瞧见树壁上挂着一架藤条软梯。
“快爬上去。”
“谢谢你。”
“快点。”
“我保证谁也不说,我叫土豆。”
“快点爬。”
“你爸爸会揍你吧?”
“别管,快点。”
“谢谢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