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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张性恶、崇尚礼法的荀子

荀子(约前313——前238),名况,后世又称为荀卿或孙卿(汉代人回避宣帝刘询的名讳),战国后期赵国人。根据《史记·孟子荀卿列传》的记载以及刘向的《孙卿书录》,荀子曾长期游学于齐国的稷下学宫,并“三为祭酒(即学宫长)”,后到楚国投靠春申君,做兰陵令(兰陵治所,在今山东枣庄市东南、苍山县西南的兰陵镇)。春申君死后,荀子罢官退居,著书而后卒,葬于兰陵。又据《荀子》本文,荀子还曾到过秦国、赵国,游说过秦昭王、秦相范睢,跟赵国的临武君讨论过兵战之事。

今天我们看到的《荀子》这本书,有三十二篇文章,它最早是西汉中后期的刘向整理的。到中唐的时候,东川节度使、刑部尚书杨倞为《荀子》作注,同时重新调整了篇目顺序,这就是今传的《荀子》。《荀子》三十二篇,大多是荀子自己写的,但也有一些问题,主要是两点:一是有的篇章文字错乱,如《非相》篇讲相术不可信,可它的大部分篇幅与“非相”论题无关,可以肯定文字有错简;二是有的篇章明显不是荀子自己作的,如《大略》以下六篇文字,辑录荀子语录、孔子及其弟子以及先贤的言行,用来阐明儒家的某些思想,比较零散。杨倞认为,这可能是荀子的弟子或后学辑录的,所以他把这六篇编排在书的最后了。

荀子与孔、孟的思想区别

荀子是先秦最后一位儒学大师,但他的思想与孟子并不一致。《荀子·非十二子》中批评孟子思想“法先王而不知其统”,说孟子“材剧(多)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指仁义礼智信),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意思是说,孟子思想太过驳杂、不够明晰,并且没有抓住“先王”治国的精神实质,不切实用。这说明,荀子是不认可孟子思想的。由于孟子比较完整纯正地继承了孔子思想,并有所发展,所以,荀子思想与孟子有别,同时就意味着他与孔子也有所不同。这一点,梁启超早已指出:“荀子之学,自有其门庭堂奥,不特与孟子异撰,且其学有并非孔子所能赅者。”如果粗略概括荀子思想与孔、孟的区别,那么可以这样说:孔、孟主张人性善,所以重视“仁义”;荀子则主张人性恶,故而尊崇“礼法”。

在这个根本思想下,在对社会人生的具体方面的认识(观念)上,荀子表现出与孔、孟的不同,就顺理成章了。

比如,儒家都重视教化,提倡“学”,但孔、孟之“学”,是要人们通过学习圣贤君子的思想行为,回归自己善良的本性,就像孟子所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孟子·告子上》)而荀子之“学”,则是要人们通过学习圣贤或者经典,树立并谨守礼制规范:“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荀子·劝学》)

再如,在义利观方面,孔、孟褒义贬利的思想非常鲜明,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孟子提倡舍生取义(《孟子·告子上》)。而荀子则不然,他虽然也不断地说“保利弃义谓之至贼”(《荀子·修身》)这样的话,在义、利的抉择中首选“义”,但同时他并没有像孔、孟那样彻底否定“利”。荀子承认利欲存在的现实性,“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虽尧、舜不能去民之欲利”(《大略》);并且,他说先王创立礼制,根本目的正是要“养人之欲,给人之求”(《礼论》)。所以他认为,君子“欲利而不为所非”,“见其可欲也,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者;而兼权之,熟计之,然后定其欲恶取舍”(《不苟》)。就是说,君子并不绝对地拒斥“利”,而是权衡利害,只要“不为非”,当取则可取。可见,荀子虽然并不支持人们无限制地追求欲利,但也并不像孔、孟那样极力排斥欲利。

又如,在政治理想方面,孔、孟标举的“王道”,当然也是荀子的最高政治理想,但同时,他并不否定“霸道”甚至“强道”,读其《王霸》《强国》等篇即可明了。与此相关联,孔、孟反对用兵,而荀子却大谈兵事(《议兵》)。

此外,荀子极大地拓展了思想的领域,像《解蔽》《正名》篇探讨认识问题、逻辑问题,像《天论》篇讨论天道,像《王制》《富国》《王霸》《君道》《臣道》篇谈说政治原理及统治术,乃至像《非相》《非十二子》《正论》篇这些学术思想批评,就都是孔、孟不曾说过或者言之不详的。

总之,荀子思想确实与孔、孟有很大不同。但我们的认识不能走极端,尽管荀子思想与孔、孟有诸多不同,他毕竟还是儒学大师。他的思想根基和核心理念,是不离儒学根本的。实际上,他和孟子都继承了孔子的思想,只不过各有偏重:如果说孟子主张“人性善”、重仁政倡王道是偏重继承了孔子思想中“仁”的方面(这在孔子思想中是最为核心的部分,所以孔、孟思想更为接近),那么荀子主张“人性恶”、强调隆礼重法,则是偏重继承了孔子思想中“礼”的方面,并作出了长足的丰富和发展。荀子思想的基本理路是人性本恶(即认为欲求是人的本性),因此需要用“礼”来引导(满足和约束),需要用“礼”来教化。由于荀子特别强调和突出了这个思想路径,使他偏离孔、孟较远,表现出了与孔、孟的诸多不同。

荀子思想极为丰富,但是若要概括其最具特色的根本思想,那就是人性本恶、隆礼崇法二端,两者有内在的必然的逻辑关系。他方方面面的社会人生思想,都以这个根本思想为基石而展开。所以,要想理解荀子思想的核心,必须读懂《性恶》和《礼论》这两篇文字。

人性恶:荀子思想的奠基石

梁启超说过,中国学术包括先秦诸子的思想在内,都是“人生哲学”和“政治哲学”,“以研究人类现世生活之理法为中心”,与西方的“形而上学”或印度的宗教学旨趣都不相同。既如此,对于人本身的认识,就当然地成为思想建构的基础。先秦诸子在宣讲他们的思想时,虽然不是所有的思想家都明确交代他对“人为何物”、“人怎么样”的看法,但是无不隐含着他的人性观念,并作为其思想的基础和前提。就儒家诸子而言,鲜明亮出其人性观念的,是孟子和荀子。而颇有意味的是,孟子的性善说与荀子的性恶说恰相反对,由此导致了荀子思想与孟子有很大不同。

从荀子思想整体来看,性恶论无疑是他社会人生思想的基础。但遗憾的是,古往今来很多人并没有弄懂荀子“人性恶”这个说法的准确含义,而往往望文生义,把“恶”字理解为对人的道德评价。这个误解,令荀子备受冷落——他的著作直到中唐时才有人作注,就是明证。直到今天,仍不乏如此枉解荀子者。

“人性恶”究竟是什么意思,荀子自己已经讲得非常明白。《荀子》中专有《性恶》一篇,把“性恶”的含义、认定“性恶”的理由以及如何用礼义去教化人这些问题,都讲得十分周密而且系统。下面我们就顺着荀子的思路来理解。《性恶》开篇就说: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读为纵)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读为导),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这段话有几层意思要理解到位:第一,所谓“性恶”,是指人生来就“好利”、“疾恶”、“有耳目之欲”。简而言之,就是指人生来就有欲求。在荀子,这只是客观叙述,没有道德判断的意思,而后人理解中有了道德判断的含义,那是后人把自己的思想观念不自觉地添加进去了。人与生俱来的欲求,难道可以用道德价值去作评断吗?第二,荀子说,人的欲求如果不加限制不加规范,就会导致人际之间的争夺,导致相互残害,造成淫乱的生活风气,从而使辞让、忠信、礼义之德消亡。这里虽然包含了价值判断,但仍然是客观情势的描述。也正因此,才“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用以引导和规范人们的欲求。需要礼义教化来引导和规范人们的欲求,并不意味着人生来就是道德败坏的,因为欲求本身无所谓善恶好坏。第三,是“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这个表述。能够正确理解“恶”是指欲求已经不容易了,可荀子又说了“伪”这个字,后人又往往望文生义,理解为道德评判意义上的“伪饰”、“作假”,以为荀子是说“善”都是伪装的虚假的,是“伪善”。如果是这样,荀子又说“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岂不是说尧舜禹这些圣人都是伪善家了?实际上,荀子的“伪”,是用礼义来教化的意思。他说:“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荀子·礼论》)“本始材朴”之“性”,就是指人生来就有欲求;“文理隆盛”之“伪”,就是指以礼义教化。

明白了上面三层含义,就大抵懂得荀子人性论的根本了:人生来就有欲求,欲求如果不加引导和规范,社会就会因争夺而陷入混乱,所以需要用礼义来教化,引导和规范人们的欲求。这是荀子思想由“性恶”走向“礼治”的根本路径,也是他与孔、孟思想取向不同的原因所在。

《性恶》篇在提出上述根本思想之后,便以严密的逻辑来论证这个思想。

首先,“性恶”说要想站得住脚,那就必须驳倒孟子的“性善”说。荀子从以下两个层面批驳“人性善”的说法:

第一,荀子指出“性善”说的错误,在于它不明白“性、伪之分(区别)”。那么什么是“性”、什么是“伪”呢?荀子认为“性”是与生俱来的,是人不需要学习就天然具备的性质和能力,比如眼睛可以看物、耳朵可以听音的性质和能力,并不需要学习就能获得;而“伪”则不是与生俱来的,是需要学习、实践才能获得的东西,比如礼义规范,必须经过学习才能内化为人的品格。这样看来,孟子所说的“性善”,实际上是“伪”而不是“性”,所以孟子说人性本善是错误的。荀子举例说:饿了就想吃、冷了就想取暖、累了就要休息——这是人的本性;而自己虽然很饿但要把食物先让给尊长吃,自己虽然很累但要替尊长劳作——这不是人的本性,而是礼义教化的结果。所以,说人性本善显然是错的。

第二,荀子指出“性善”说的错误,在于它不切实际。一者,如果人性本善,那么先王、圣人还有什么必要发明礼义教化呢?二者,从实际的社会运作说,如果认为人性本善而不用礼法去引导、规范,社会必将会出现争夺、混乱。可见,“性善”说既不符合实际,也没有实用价值。荀子进而从理论上提出:“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凡论者,贵其有辨合、有符验。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设、张而可施行。”意思是说,凡是有价值有意义的思想主张,必须符合实际并且有实际的功效。孟子“人性善”思想的错误,在于它不切实际,而且没有实际效用。

荀子通过上述从理论到实践的两层论证,彻底驳倒了孟子的“性善”说。

接下来必须回答的问题是:既然人性本恶,并且“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那么“礼义”从何而来呢?荀子说,礼义法度是“圣人之伪”的结果,而不是出于圣人之“性”。因为就本性而言,圣人与常人没有区别,都是“恶”。这也就是说,圣人有能够教化本性而兴起礼法(“化性而起伪”)的能力。那么,为什么圣人有这个能力,常人就没有呢?这个问题是不能追问的,荀子也只能告诉我们:这就是圣人跟常人不同的地方。

以上是《性恶》篇的前半部分,它先是正面提出并论证“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的观点,继而批驳孟子的“性善”说,再说明“礼义法度”由圣人发明,可以引导和规范人的思想行为。文章到这里,下面要说的问题就呼之欲出了:既然人性本恶,既然放纵人的欲求会导致社会混乱,既然圣人已经发明了礼法可以防止混乱的出现,那么,人们只需去学习礼义法度就可以了。

《性恶》篇的后半部分正是阐述学习礼义法度的问题。一般地说,这本来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简单问题,但是荀子思想的周密性也体现在这里,他仍然是分层论说。

首先,他说“塗之人可以为禹”,也就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圣人那样的人,这是给人们足够的信心和憧憬。树立一个美好愿景,鼓励人们努力去实现。这里要注意的是,孟子也说过“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看上去孟、荀观点一致,其实两者的本质内涵有很大区别,由于他们对人性本质的看法不同,所以提倡人成为圣人的途径也不同。孟子是启发人的善性,通过学习圣贤君子使之回归本性,从而成为圣人;荀子则强调学习礼法、服从礼法,从而成为圣人。孟子是作用于人的内心,令其自觉;荀子是以礼法在外施加于人,令其守礼。

其次,荀子以严密的逻辑推论,讲述了“塗之人可以为禹”的道理:“凡禹之所以为禹者,以其为仁义法正也。然则仁义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这就是说,禹之所以为禹,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就在于他懂得并践行礼义法度(仁义法正),而礼义法度是“可知、可能”即可以学习、可以践行的。同时,每个人都具有“可知、可能”的能力。所以,只要专心学习,假以时日,积善成德,自然就成了圣人那样的人。可问题随之而来了:既然圣人可以积学而成,为什么社会上大多数人都不能成为圣人呢?荀子又讲了一个道理:“可以而不可使。”意思是,有做到的可能,但是没人能够让他自觉地践行。换言之,理论上有可能的事,未必都能够实现。荀子举例说:人的脚是可以走遍天下的,但是极少有真的走遍天下的人;小人是可以变为君子的,但社会现实更多是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因此,回到荀子“塗人为禹”的问题,尽管实际上没有很多人真的修养成了圣人,却并不妨碍这些人存在着成为圣人的可能性。

再次,正因为“塗之人可以为禹”却未必真能成为禹,就更加凸显了礼义教化的重要。荀子假托尧、舜对话,申明礼法教化的必要和重要。尧问舜:人情何如?舜回答说:人情很不美,有了妻子孝心就减退了,为了求取利益就失信于朋友了,得到高官厚禄忠君之心就衰减了。人情甚不美呀!这段对话蕴涵的意思就是人性恶,因而亟待用礼义法度去教化。而荀子指出的教化途径,就是向贤师良友学习。他说:“夫人虽有性质美而心辩知,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良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也。”意思是人虽有资质有可能向善,但未必能成就善,成就善需要教育、学习。怎么学习呢?与贤师良友相处,向贤师良友学习,这样就能获得“尧舜禹汤之道”、“忠信敬让之行”了。

隆礼崇法:荀子思想的核心

与孔、孟倡导仁义,以仁义为思想核心不同,荀子更加强调“礼”,以礼法作为他思想的核心。这种思想差异,是基于他们不同的人性论主张。

应该指出的是,与其“性恶”思想的遭遇类似,荀子的“礼”也被后人误解,以为它就是对人冰冷的限制和约束,更有甚者把“礼”与“法”等同起来,荒谬到把荀子划归法家行列。《荀子·礼论》这篇文字,专题阐述了荀子的礼制思想,只要不是先入为主或者带有其他目的,而能够客观公正地解读,就会了解:荀子的“礼”内涵周密深刻,绝不仅仅是冰冷的约束和限制而已。

《礼论》首先说明“礼”何以起源以及“礼”的本义: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社会生活中为什么需要“礼”?荀子说,人生来就有欲求(“人性恶”),而生活资源有限,如果不对人的欲求加以引导和约束,人们就会去争夺,从而使社会陷入混乱。有鉴于此,圣人发明了礼义,把人群区分开来,以便合理有序地满足人们的欲求,在物资和欲求之间保持平衡并稳步增长,这就是“礼”起源的缘由。可见,从根源上说,“礼”就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强加于人的东西,恰恰相反,它是为了维护和满足社会群体(每一个人)的利益而出现的。

而维护群体利益、保障社会秩序不是口号,不能停留在理念之上,而要有切实可行的施行路径。怎样用“礼”维护群体利益、保障社会秩序呢?荀子提出了两点:第一,“分“——”制礼义以分之”;第二,“养“——”养人之欲、给人之求”。前者是说把人群分为不同的层级,作为社会资源分配的基础;后者的意思是,满足不同层级人群的需要。我们如果不再像从前那样以“阶级斗争”的有色眼镜去看待荀子这个思想,就会看到:区分人群的层级,是古今中外社会管理的通则。不分,社会管理就无从下手,并且,“分”、“养”二者之中,毫无疑问,“分”是手段,而“养”才是目的。这既是“礼”的核心内涵,也是“礼”的本质。

接下来,荀子就充分论说礼的以“别”为“养”的本质内涵。他首先以“礼者,养也”这样鲜明的话语,确认“养”是礼的核心和本义;之后再申明为了达成“养”,就必须“别(分)”的道理。接着再以较大篇幅充分阐述了“礼者,养也”之义,我们看其中的一小段:“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孰知夫出费用之所以养财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故人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苟怠惰偷懦之为安居,若者必危;苟情说之为乐,若者必灭。故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丧之矣。”这是一段智识深湛的话:为国出生入死、保节尽忠是“养生”之道,花费钱财以成礼数是“养财”之道,待人做事恭敬有礼是“养安”之道,持守礼义是“养情”之道。相反的,一个人如果心心念念只想活着,而不守尽忠报国之礼,就是自寻死路;如果只想着自己的利益,而不能用钱财去成就必须的礼数,必然受害;如果只求怠惰安居,待人做事不能恭敬礼让,必有危险;如果一味纵情享乐,而不知礼义文理,必遭灭亡。所以,如果能够持守礼义,那么礼义和“生”、“财”、“安”、“情”都能兼得;反之,就会具丧。荀子讲了这么多话,其核心意思就是说礼的精神实质是养,就是满足(保养、养护)人们“生”、“财”、“安”、“情”这些欲求。只要时刻持守礼义,人们的这些欲求就都可得到满足。

理解了“礼”的起源、“礼”的本义,与之密切相关的一个问题就来了:礼制一旦形成,它的意义就不仅仅是规范社会生活资源分配这么简单。随着礼制的不断完善,它必将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成为全方位的社会伦理规范。实际上,上面介绍荀子讲述礼的本义的那些话里(如守礼可以满足生命、钱财、安居、情感的需求),已经包含了这层意思。《荀子·君道》篇讲得更为清晰明白:“请问为人君。曰:以礼分施,均遍而不偏。请问为人臣。曰:以礼待(一作事)君,忠顺而不懈。请问为人父。曰:宽惠而有礼。请问为人子。曰:敬爱而致文(一作恭)。请问为人兄。曰:慈爱而见友。请问为人弟。曰敬诎而不苟(一作悖)。请问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临而有辨(一作别)。请问为人妻。曰:夫有礼则柔从听侍,夫无礼则恐惧而自竦也。”这就把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这些基本的人伦关系,都纳入礼制的规范中来了,礼成为了具有更广泛意义的社会伦理规范。

以上是《礼论》篇的前半部分,主要讲“礼”的起源、“礼”的本义,我们可以称之为“礼”的本体。《礼论》篇的后半部分,自然就要讲到“礼”的功用。荀子先是从根本上为“礼”确立崇高的地位,他说:

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

所谓“礼有三本”,不是“礼有三个本源”的意思,而是从功用的角度说,“礼”有三个最重要的服务对象,那就是天地、先祖、君师。为什么要事天地、尊先祖、隆君师呢?因为天地生万物,先祖生族类,君师保平安。三者是人类生存的先决条件和必要保障,缺失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可能有人的生存和安宁。所以,天地、先祖、君师就成为首先需要尊礼的对象。这是“礼”的最高功用,“礼”也因此获得了崇高的地位。

“三本”之中,对天地、先祖的尊礼方式,只有祭祀。而君师,他们在世,当然要有现世的礼敬仪式;他们作古,就也要祭奠追思。所以,各种礼仪当中,以祭礼为先。《礼记·祭统》中就说:“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礼有五经”,是指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五礼之中以吉礼为首,而祭祀是吉礼中最重要的礼仪。因此,荀子《礼论》篇在指明“礼之三本”之后,便主要述说祭礼仪式的功用和意义。

荀子认为天子祭礼,要把太祖(始建国的祖先)和天配合起来祭祀;诸侯祭礼,以本国始受封的祖先为其太祖;大夫和士都要以本族的祖先为其太祖。为什么要有这样严格的礼制呢?那是因为要体现“贵始”的深意,也就是以始为贵、不忘本的意思,不忘天地、先祖之本。与此同时,祭礼还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只有天子可以祭天,诸侯和士大夫只能祭地;天子可以立七庙祭祀七代先祖,诸侯只能立五庙祭祀五代,大夫三庙三代,士二庙二代,平民不得立庙。何以如此规定呢?是要体现“别尊卑”、“别积厚积薄”,就是要区别社会地位的高低、宗族德泽的深浅。

不仅祭礼的仪制等级有重要的功用和意义,祭礼的祭品和具体程式也有重要意义。荀子说:“大飨,尚玄尊,俎生鱼,先大羹,贵食饮之本也。飨,尚玄尊而用酒醴,先黍稷而饭稻粱;祭,齐大羹而饱庶羞(馐);贵本而亲用也。贵本之谓文,亲用之谓理,两者合而成文,以归大(太)一,夫是之谓大隆。”这里所谓“大飨”、“飨”、“祭”,是指不同规格的祭礼。“大飨”又称“祫祭”,也就是年终合祭祖先,是至为隆重的祭祖仪式。这时使用的祭品是清酒、生鱼和没有任何味道的肉汁,其重要意义是“贵食饮之本”,也就是尊重初造饮食之时祖先的辛苦和功勋,以示不忘本、不忘祖之义。“飨”是四时祭祖,继供奉清酒之后再供奉甜酒,先进贡黍稷(粗米),后进贡稻粱(精米)。“祭”是每月祭祖,先供奉没有味道的肉羹,后供奉美食。“飨”、“祭”的祭品,不像“大飨”那样全都很质朴,而可以在朴素的供奉之后,继之以美味,这是什么用意呢?是“贵本而亲用”。“贵本”(不忘本)是“文”(礼),“亲用”(以美味孝敬祖先)是“理”。文、理相合,就成就了最本质、本初的大礼。

荀子在讲述了“礼之三本”和祭礼之后,自然就要进入社会人生的现实领域,述说“礼”在这方面的重要功用。他分三个层次来述说这个问题:第一层,荀子不惜以虚大之言,张扬“礼”是维系天地、人间秩序的最高准则,天地、日月、四时、星辰、江河的运行,万物的生长,乃至人类的喜怒好恶,都要靠“礼”的引导和规约,“礼”是天地人间的至理。第二层,他说“礼”是维系社会秩序的最高的、唯一有效的准则,施行礼治,天下则会大治、安稳、长存;不施行礼治,天下就将大乱、危险、灭亡。第三层,他说“礼”是至深、至大、至高的思想学说,最为高明,其他众多的社会思想主张,在“礼”学面前都会甘拜下风。

“礼”既然如此美妙、如此重要,是“人道之极”,那当然应该学习和持守了。但问题是我们到哪里去学习“礼”呢?荀子告诉我们:“天者高之极也,地者下之极也,无穷者广之极也,圣人者道之极也。”这里所谓“极”,可以理解为“准则”。圣人是“道之极”(也就是“礼之极”),是代表“礼”的准则的人,所以必须向圣人学习,向着成为圣人的方向学习。

荀子最后指出人们习得礼义之后,还不能完事大吉,因为“礼”是需要持守的。他说:君子的思想行为始终不能离开礼义,一旦游离,那就不是君子了。如果能够随时随地一刻都不偏离礼义,无论面对什么际遇坎坷都能坚守礼制而不迷惑昏乱,那就不仅是君子,更是圣人了。圣人之所以厚重、弘大、崇高、明察,都是积习礼义所成就的。所以,礼义需要坚持。

荀子的《礼论》篇,从“礼”的体和用两个方面,充分而深刻地阐述了他的礼学思想。不难理解,《礼论》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礼的起源和礼的本义(本体),而这个思想,正是建立在荀子对人性的基本看法之上的。

原典选读

《荀子》选读

(据《荀子集解》,[清]王先谦撰,中华书局1988年版)

性恶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故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始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今之人,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雎而违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将皆失丧其性故也。”曰:若是,则过矣。今人之性,生而离其朴,离其资,必失而丧之。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所谓性善者,不离其朴而美之,不离其资而利之也。使夫资朴之于美,心意之于善,若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故曰目明而耳聪也。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饥见长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礼义之文理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问者曰:“人之性恶,则礼义恶生?”应之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为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工人斲木而成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谓之生于伪。是性、伪之所生,其不同之征也。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故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人有弟兄资财而分者,且顺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则兄弟相拂夺矣;且化礼义之文理,若是,则让乎国人矣。故顺情性,则弟兄争矣;化礼义,则让乎国人矣。凡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夫薄愿厚,恶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苟无之中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埶,苟有之中者,必不及于外。用此观之,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今人之性,固无礼义,故强学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礼义,故思虑而求知之也。然则生而已,则人无礼义、不知礼义。人无礼义则乱,不知礼义则悖。然则生而已,则悖乱在己。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孟子曰:“人之性善。”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谓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谓恶者,偏险悖乱也。是善、恶之分也已。今诚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则有恶用圣王、恶用礼义矣哉!虽有圣王礼义,将曷加于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恶。故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故为之立君上之埶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是圣王之治,而礼义之化也。今当试去君上之埶,无礼义之化,去法正之治,无刑罚之禁,倚而观天下民人之相与也。若是,则夫强者害弱而夺之,众者暴寡而哗之。天下之悖乱而相亡,不待顷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故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凡论者贵其有辨合,有符验,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设,张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无辨合、符验,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设,张而不可施行,岂不过甚矣哉!故性善则去圣王、息礼义矣,性恶则与圣王、贵礼义矣。故檃栝之生,为枸木也;绳墨之起,为不直也;立君上、明礼义,为性恶也。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直木不待檃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圣王之治、礼义之化,然后皆出于治、合于善也。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问者曰:“礼义积伪者,是人之性,故圣人能生之也。”应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则瓦埴岂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则器木岂工人之性也哉?夫圣人之于礼义也,辟则陶、埏而生之也,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今将以礼义积伪为人之性邪?然则有曷贵尧禹、曷贵君子矣哉?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也,亦犹陶、埏而生之也。用此观之,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性也哉?所贱于桀、跖、小人者,从其性,顺其情,安恣雎,以出乎贪利争夺。故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天非私曾、骞、孝己而外众人也,然而曾、骞、孝己独厚于孝之实,而全于孝之名者,何也?以綦于礼义故也;天非私齐、鲁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于父子之义、夫妇之别,不如齐、鲁之孝具敬文者,何也?以秦人之从情性,安恣雎,慢于礼义故也,岂其性异矣哉?

“塗之人可以为禹”,曷谓也?曰:凡禹之所以为禹者,以其为仁义法正也。然则仁义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以仁义法正为固无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则唯禹不知仁义法正、不能仁义法正也。将使塗之人固无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而固无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邪?然则塗之人也,且内不可以知父子之义,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不然!今塗之人者,皆内可以知父子之义,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则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其在塗之人明矣。今使塗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本夫仁义之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使塗之人伏术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县久,积善而不息,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矣。故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矣。曰:“圣可积而致,然而皆不可积,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为君子,而不肯为君子;君子可以为小人,而不肯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尝不可以相为也;然而不相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塗之人可以为禹则然,塗之人能为禹未必然也;虽不能为禹,无害可以为禹。足可以遍行天下,然而未尝有能遍行天下者也。夫工、匠、农、贾,未尝不可以相为事也,然而未尝能相为事也。用此观之,然则可以为未必能也;虽不能,无害可以为。然则能不能之与可不可,其不同远矣,其不可以相为明矣。

尧问于舜曰:“人情何如?”舜对曰:“人情甚不美,又何问焉?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问焉?”唯贤者为不然。有圣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则文而类,终日议其所以,言之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是圣人之知也。少言则径而省,论而法,若佚之以绳,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謟,其行也悖,其举事多悔,是小人之知也。齐给便敏而无类,杂能旁魄而无用,析速粹孰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论曲直,以期胜人为意,是役夫之知也。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于乱世之君,下不俗于乱世之民。仁之所在无贫穷,仁之所亡无富贵。天下知之,则欲与天下同苦乐之;天下不知之,则傀然独立天地之间而不畏。是上勇也。礼恭而意俭,大齐信焉而轻货财,贤者敢推而尚之,不肖者敢援而废之,是中勇也。轻身而重货,恬祸而广解;苟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胜人为意,是下勇也。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檠,则不能自正。桓公之葱,大公之阙,文王之录,庄君之曶,阖闾之干将、莫邪、鉅阙、辟闾,此皆古之良剑也;然而不加砥厉,则不能利;不得人力,则不能断。骅驑、騹、骥、纤离、绿耳,此皆古之良马也;然而必前有衔辔之制,后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驭,然后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虽有性质美而心辩知,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良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也。身日进于仁义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与不善人处,则所闻者欺诬诈伪也,所见者汙漫、淫邪、贪利之行也。身且加于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传曰:“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礼论(节选)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故礼者,养也。刍豢稻粱,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檖,越席床笫几筵,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

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别。曷谓别?曰: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养体也;侧载睪芷,所以养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目也;和鸾之声,步中《武》《象》,趋中《韶》《護》,所以养耳也;龙旗九斿,所以养信也;寝兕持虎,蛟韅丝末弥龙,所以养威也;故大路之马必倍至教顺,然后乘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孰知夫出费用之所以养财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故人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苟怠惰偷懦之为安,若者必危;苟情说之为乐,若者必灭。故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丧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丧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

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故王者天太祖,诸侯不敢坏,大夫士有常宗,所以别贵始。贵始,得之本也。郊止乎天子,而社至于诸侯,道及士大夫。所以别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大者巨,宜小者小也。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国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庙,所以别积厚,积厚者流泽广,积薄者流泽狭也。大飨,尚玄尊,俎生鱼,先大羹,贵食饮之本也。飨,尚玄尊而用酒醴,先黍稷而饭稻粱;祭,齐大羮而饱庶羞;贵本而亲用也。贵本之谓文,亲用之谓理,两者合而成文,以归太一,夫是之谓大隆。故尊之尚玄酒也,俎之尚生鱼也,豆之先大羹也,一也。利爵之不醮也,成事之不俎不尝也,三臭之不食也,一也。大昏之未发齐也,大庙之未入尸也,始卒之未小敛也,一也。大路之素未集也,郊之麻絻也,丧服之先散麻也,一也。三年之丧,哭之不文也,《清庙》之歌,一倡而三叹也,县一钟,尚拊之膈,朱弦而通越也,一也。

凡礼,始乎税,成乎文,终乎悦恔。故至备,情文俱尽;其次,情文代胜;其下,复情以归太一也。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好恶以节,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以为上则明。万变不乱,貣之则丧也。礼岂不至矣哉!立隆以为极,而天下莫之能损益也。本末相顺,终始相应。至文以有别,至察以有说。天下从之者治,不从者乱;从之者安,不从者危;从之者存,不从者亡。小人不能测也。

礼之理诚深矣,“坚白”“同异”之察,入焉而溺;其理诚大矣,擅作典制辟陋之说,入焉而丧;其理诚高矣,暴慢恣睢轻俗以为高之属,入焉而队。故绳墨诚陈矣,则不可欺以曲直;衡诚县矣,则不可欺以轻重;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君子审于礼,则不可欺以诈伪。故绳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规矩者,方圆之至;礼者,人道之极也。然而不法礼、不足礼,谓之无方之民;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礼之中焉能思索,谓之能虑;礼之中焉能勿易,谓之能固。能虑、能固,加好之者焉,斯圣人矣。故天者,高之极也;地者,下之极也;无穷者,广之极也;圣人者,道之极也。故学者,固学为圣人也,非特学为无方之民也。

礼者,以财物为用,以贵贱为文,以多少为异,以隆杀为要。文理繁,情用省,是礼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礼之杀也;文理、情用相为内外表里,并行而杂,是礼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歩骤、驰骋、厉鹜不外是矣,是君子之坛宇、宫廷也。人有是,士君子也;外是,民也;于是其中焉,方皇周挟,曲得其次序,是圣人也。故厚者,礼之积也;大者,礼之广也;高者,礼之隆也;明者,礼之尽也。《诗》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此之谓也。 QjOngD3dtfTNNUt7t2xlwgq14yoHACjFRTwd4RJpE+qFjRKlBt0YGg+DhC/g3V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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