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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学徒”在大西北

1.无悔的选择

1942年,大学即将毕业的陈梦熊到了选择工作的时刻。

这一届毕业的西南联大地质专业的学生有20多人,其中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大都选择了留校任教或是继续攻读研究生。陈梦熊觉得这两条路都不会是自己的选择。

在西南联大4年的学习中,陈梦熊一直热衷于各种社会活动,又喜欢娱乐和运动,因此他自认为够不上“学习优秀”,毕业时自然会“明智”地选择不去留校任教或是攻读研究生了。

也有的同学选择去矿业部门。虽然这些部门大多在偏远地区,但收入高,待遇也不错,要是进入石油部门福利待遇还会更好。此外还可以选择去企业局,福利也很好,或是到中学教书,可以教英文或者史地课。

其实陈梦熊心中早就有了选择,就是听从孙云铸教授的建议,去中央地质调查所工作。因为在那里可以继续攻读地质科学,尽管通往那里的道路并不顺畅。那个年代,中国除了全国性的中央地质调查所,还有广东广西(两广)、湖南、河南、江西、四川、福建、西康、云南等省的省级地质调查所。只不过在这所有的地质调查研究机构中,最好的还是中央地质调查所,是当时的中国地质界具有权威性的研究机构。

中央地质调查所虽然极具权威性,却是一个“纯研究”的机构,因而也是一个工资待遇较低的“清水衙门”。但即便如此,其“门槛”却不低,即使你是名牌大学地质专业毕业的大学生,要想走进这个大门,也必须跨过那道“十分严格的各类考试以及一张张全部英文版考卷”的高高门槛。

这样的低待遇、高门槛自然让很多地质系的学子们“望而却步”。但是著名地质学家的聚集、先进的设备仪器、浓重的学术氛围,仍深深吸引着有志从事地质科研的优秀青年……

正是怀着终生从事地质科研的志向和决心,本可以有多种选择的陈梦熊只认定了中央地质调查所。因此,在西南联大地质地理气象学系毕业后不久,陈梦熊即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以及他早在中学时代就打下的良好英文基础,顺利通过了一系列严格的考试,实现了走进中央地质调查所的愿望。

相比于一般的机关,中央地质调查所的工资确实不高,差不多比当时大学助教一个月80元的工资要少20~30元。

工资差距大,工作也非常辛苦。每年还要进行多次野外考察,要完成所里的科研任务,要有论文发表……陈梦熊却无悔自己的选择,他喜爱中央地质调查所浓厚的学术研究空气,喜爱所里丰富的资料和图书,也喜爱所里先进的科研仪器和设备,更景仰那些一心扑在地质科研的学者们……

此外,陈梦熊的心里还有一个更“久远”的“西北梦”,那是来自两年前西南联大袁复礼教授课堂上的启迪,恩师亲赴大西北那段如梦如幻的传奇般的考察经历,早已让他对祖国的大西北充满了神往……

2.艰苦的北碚之行

赫赫有名的中央地质调查所建于1912年1月,最初为南京临时政府实业部矿物司地质科。1913年改名为“工商部地质调查所”后,处于战乱动荡年代的地质调查所的归属与名称一直不断改变。一直到20世纪40年代,随着一些省级地质调查所的建立,中央地质调查所的名字才正式确立并从此再未更改。

最早的地质调查所建在北京,随着南京成为中华民国的首都,大批政府机构南迁。地质调查所也于1935年末迁到了南京。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地质调查所也随着战局的变化,先后从南京迁到了长沙和重庆。当陈梦熊大学毕业参加招考的时候,历经搬迁辗转的中央地质调查所已经来到了重庆北碚。因此,身在昆明的陈梦熊只有远行奔赴重庆了。

当时由于战争的原因,由昆明通往重庆的公路上土匪盛行,乘飞机虽安全,但对于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陈梦熊来说,飞机的票价显然太昂贵了。

正好这个时候有一辆中国石油公司运送汽油桶的大卡车要从昆明出发去重庆,陈梦熊听说后立即联系了两个考进四川省地质调查所的同班同学,3个人决定一起搭乘大卡车同去重庆。虽然免不了一路的颠簸劳顿,却可以为清贫的大学生们节省一笔路费。

当他们提着行李来到准备出发的大卡车前时,3个年轻人全都愣住了。只见整个卡车箱已装满了高高摞起的汽油桶。不用说,汽油桶的最上边就是小伙子们的“雅座”了。只不过,在这山路难行、崎岖颠簸的盘山公路上,这样的“雅座”,任谁坐上,恐怕都会心生胆怯。望着大卡车上高高的汽油桶,3个大学生难免害怕。但想起前方的重庆正在向他们招手,咬咬牙,他们还是爬上了高高的汽油桶。

装满了汽油桶的大卡车终于载着3个年轻人沿着滇黔公路出发了。第一天从昆明到曲靖,虽是一路颠簸,但毕竟是在云南省内,路程还算顺畅安全。第二天走出云南的最后一站曲靖后,路况越来越差了。尤其是进入贵州省,在普安到晴隆的一个叫“二十四拐”的地方,不单“拐路”奇多、坑洼不平,还是滇黔公路上有名的车祸频发之地,而且那个时候还有不时出没的土匪。亲身领略了“二十四拐”险情后,3个年轻人才体会到,“二十四拐”的确名不虚传。

除了“二十四拐”,滇黔公路有名的“七十二弯”也让坐在大卡车汽油桶“雅座”的3个大学生在饱受颠簸中又体会了一把穿越生死的磨难。好在旅途虽艰难漫长,却是有惊无险,3个年轻人经历了近乎西天取经似的“九九八十一难”般的磨练,终于走过了艰难的滇黔公路,来到了重庆。

路途中他们虽然没有与土匪正面“交锋”,却也被“擦肩而过”的歹人着着实实地打劫了一把。那是大卡车开到贵州的安顺之后,当时天已经黑了,疲劳不堪的3个年轻人实在没有力气卸下拴在汽油桶上的行李,于是他们没有拿下行李,直接去住店了。想不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发现,一个伙伴的行李已是不见踪影。这也让陈梦熊第一次见识了当时真实的社会状况。

重庆终于到了,3个年轻人也该分手了。两个考进四川省地质调查所的同学去了重庆沙坪坝,陈梦熊则一个人乘上小火轮沿着嘉陵江逆流而上直奔北碚,那里才是他一心向往的中央地质调查所。

下了小火轮,陈梦熊沿着公路继续向前走,当他穿过一条黑暗的隧道时,一座两层小楼赫然立在眼前,大步走近后,陈梦熊终于看清了小楼门左侧的大牌子:中央地质调查所。

3.从北碚到贵州

虽然正是战争动乱的年代,中央地质调查所的环境和设备却安排得井井有条。建在山坡的两层办公楼除了所长和行政人员办公室、会议室和地震研究室、资料室较狭小外,大部分都是宽敞的办公室。打开办公室的窗户就可以看到嘉陵江对岸的复旦大学,江上还不时传来号子声。办公楼后面是一块紧邻嘉陵江边的平地,那里的几间平房是调查所的集体食堂和地震研究室的加工车间及磨片室。刚刚参加工作的陈梦熊和所里的单身青年就在食堂吃饭,食堂没有专职管理人员,大家轮流负责管账和采买。

当时的中央研究院动植物研究所、中国地理研究所还有西南联大校友会等也都在北碚,因此北碚不仅自然环境幽美,文化气息也很浓厚。陈梦熊觉得,地质调查所的条件比自己原来想象的好多了。

1940年落成的重庆北碚中央地质调查所。

只不过,历尽千辛万苦穿过艰难的滇黔公路,来到北碚中央地质调查刚刚一个月后,陈梦熊又要离开北碚外出考察了。这是来到中央地质调查所后陈梦熊第一次被派到野外参加考察,地点是他历尽万险千难刚刚走过的贵州省。

虽然正处于战时,但是中央地质调查所还是接到了国民政府要求派人去调查贵州省地质矿产资源的任务,其中最主要是考察地质和调查铝土矿,同时经济部已下拨经费。于是,地质调查所很快组织起一支4人地质考察队伍,陈梦熊被派担任领队王钰先生的助手。

领队王钰先生193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系,1935年就来到中央地质调查所从事古生物学研究,是地质调查所里比较老资格的学者之一。尽管王钰先生的脾气很不好,年轻的陈梦熊仍然虚心地向他学习请教,这也使得他们有了很好的合作。

10月初,一支载着各种地质考察仪器的4人队伍从北碚出发了。进入贵州省后,考察队决定兵分两路,陈梦熊跟着领队王钰去贵州东北考察,另外两个人则奔向贵州西南。

战争年代的西南地区野外考察更是艰苦不易,由于石油紧缺,他们乘坐的都是烧木炭的车,最麻烦的是贵州一带盛行的土匪。这些土匪头目不仅有钱有势,而且公开在当地任意抢钱杀人。在这之前,考察队员就已闻知,一个很有名的地质学家在西南考察时被土匪杀害了。

于是出发前,王钰先生决定带着陈梦熊先去“拜会”一下当地一个姓周的土匪头。因为他们了解到,他们必经的地质考察路线,正是这一帮土匪把持的地盘,如果提前送上“买路钱”,此番地质考察必定会减少很多麻烦。

果然,见到拿着厚礼的王钰和陈梦熊,姓周的土匪头先就少了几分凶气,听了他们要在当地科学考察,希望得到帮助的请求后,更是心中高兴。他觉得这些“做学问”的人不找政府来找他,是给他脸上增光。于是他给了王钰和陈梦熊一张名片,并在上面写下了“请沿途大力保护”几个字。

有了这张如“护身符”一样的名片,他们就如同得到了一张通行证,接下来的贵州东北部考察,他们果然遇到了土匪,土匪头的名片让他们少去了很多麻烦。4个人先后在贵阳、遵义、湄潭、思南等地区顺利地进行了地质矿产资源的调查,而且着重对贵州地区的地质地层情况进行了考察,为后来的研究收集了很多资料。

从1942年10月到1943年2月,陈梦熊与王钰共同完成了在贵州地区的第一次野外考察。虽然经历了不少艰辛,甚至见识了土匪的“真容”,但也结识和拜访了不少贵州地区地质、地理学界的同人,包括迁校在遵义的浙江大学的同仁,并得到了他们的帮助。

艰苦的贵州之行是参加工作后的陈梦熊第一次野外地质考察,也是他在专家学者身边“学徒”的第一课。年轻的陈梦熊深知,他立志要从事的地质探险之旅才刚刚开始……

4.在兰州西北分所

这个时期,日本侵略者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广西桂林,随着战火的扩大,国民党政府决定把防御范围从西南转到西北。这种形势下,中央地质调查所也开始将地质矿产资源调查工作向西北转移,并决定在兰州成立西北分所。这也让年轻的陈梦熊从贵州回到北碚不久,就成为中央地质调查所建立西北分所时被派去的第一批人员之一。

接到任务后,陈梦熊立即收拾行装,待命出发。他的心早已飞向了一直神往的大西北。1943年4月,经过十几天辛苦的颠簸,陈梦熊一行4人乘坐国民政府资源部的大卡车终于从四川北碚到了甘肃兰州。

在这以前,中央地质调查所就已派出了一支考察队到了兰州,并在1942年与甘肃省政府联合组建了西北地质矿产调查队。陈梦熊到达兰州的时候,调查队已经开展了对永登、西宁、天水等处的煤田、石油、石膏等地质矿产调查。再加上这次派去的陈梦熊一行人,中央地质调查所重要的力量已大多转到了兰州。因此也可以说,中央地质调查所西北分所有一支业务强大的考察队伍。

陈梦熊到达兰州不久,中央地质调查所西北分所正式成立,由我国著名地质学家王曰伦任所长,下设事务、地质矿产、测绘、化验、陈列5个室。由于战时物资缺乏,刚刚成立的西北分所各种设施和设备还都很落后,但是陈梦熊还是很快就和大家带着简陋的装备开始了艰苦的野外地质矿产调查。

中央地质调查所西北分所的主要工作就是有计划地在开展西北地区地质矿产调查的基础上绘制1:200000的地质图。这项工作在当时的中国地质界可谓开先河之举,因此更具有其积极意义。刚刚走上工作岗位不久的陈梦熊加入到这个行列,亦可说是陈梦熊院士成长道路上值得记录的一笔。

1944年,陈梦熊与陆兆洽在西北分所。

在野外的地质调查中,他们主要参考的是陆军测量局绘制的1∶100000的地图,但是那些地图不是实测,甚至有些地方是编绘出来的,所以误差比较大。这给他们的工作增加了不少难度,以至于很多距离都要依靠步行测量。好在大家凭借野外积累的工作经验,步行的距离还比较准。

在所长王曰伦的带领下,陈梦熊和考察队员们一起,带上地质锤、罗盘、放大镜、气压计、望远镜等简陋的地质工具和仪器,先后完成了甘肃省的天水、永登、皋兰等多个地区的地质图幅。限于当时的社会条件,他们完成的这些图幅虽然没有出版,但是他们的辛苦工作却为新中国建国初期编制出版全国1∶3000000地质图和1∶1000000分幅地质图提供了基础资料。

在兰州,地质调查所的人员大部分工作时间都是在野外,因此除了绘制地质图,他们同时也进行矿产资源的调查工作。这期间,他们分别对陇东、宁夏及新疆天山南北等地区的煤田、矿产进行了调查。陈梦熊则和一个同事分别对甘肃靖远、景泰地区的煤田进行了调查。他们的调查报告后来刊登在了当时的《地质汇报》上。

虽然找矿和绘图是陈梦熊野外调查工作的重点,但陈梦熊努力完成这些工作的同时,始终坚持学术研究。尤其是对当年兰州一带红、黄、黑3种颜色的地质,更是有自己独立的看法和研究。对于这些,晚年的陈梦熊院士曾有如下回忆:“‘红、黄、黑’三个方面我在当时都做过研究,也都写了文章,这就是事业心的问题。当时我的任务就是做区域地质调查,我在考察中对这些问题感兴趣,就自己做了研究。1943~1944年间,我先后到甘肃北部及渭河上游与洮河流域从事地质调查。

我看到兰州河流两岸阶梯地形发育完善,但没有人做过研究。这引起了我对地文现象的注意,所以做了些研究,发表了一篇论文。

我在《地质论评》上发表过几篇文章,但是比较正规的论文,是发表在《中国地质学会志》的“甘肃中部皋兰系变质之初步研究”。这是一篇英文文章,调查研究工作是在兰州做的,但文章发表时已经是1948年了,这篇论文的英文稿,程裕淇帮助我一字一句修改。

……那时候我跟路兆洽、宋叔和的看法就不同。在野外我和路兆洽一组共同考察,但是我们的意见却不一样……后来我发表了一篇文章,路、宋也都发表了文章。当时的学术空气很浓厚,学术也很民主。大家意见虽然不一致,但可以争论。他们都是我的老师辈,我算年轻的,我们三人水平不一样,但我们可以有不同的看法,个人可以坚持自己的意见。并没有因为他们比我高一辈,我就不敢说话了……

地质调查所的学术传统很好。年轻人写了论文会给老先生看,老先生也多认真帮助修改。比如我发表在《地质论评》1947年第6期上的文章“甘肃中部之地文”,就是我请杨钟健先生帮助修改的。

这就是地质调查所的优越条件。那里有很多水平很高的学者,名师出高徒嘛,所以向老科学家学习很重要……”

除了浓厚的学术氛围,西北分所地质人员的业余生活也很丰富,在西北分所进修社的组织下,他们在工作之余还有外语学习班、歌咏队以及一些晚会和郊游活动等。此外,兰州地区浓郁的风土人情和丰富的文化娱乐活动,也都给经常在野外进行艰苦考察工作的陈梦熊留下了十分愉快的回忆。

5.野外历险

在动乱的战争年代,艰苦的野外调查工作更充满了危险,甚至有些地质学家在野外考察中遭遇不测。年轻的陈梦熊在大西北野外考察的工作中,也是屡遭险情,虽然最后安全脱险,但却终生难忘。

野外工作条件艰苦,陈梦熊和同事们的工作几乎全靠两条腿步行,有时负重太多,偶尔也会雇几个挑夫或者几头驴。

至于吃的方面就更苦了,一种当地叫做“锅盔”的大饼和一麻袋咸菜就是他们去野外工作带的全部干粮。住的条件是自己背着铺盖和行军床,大多是住在老乡家。当然比起最危险的没有保障的人身安全来说,这些苦就算不得什么了。

1943年,陈梦熊和同事们从靖远出发,一直走到下午近4点,终于到了目的地打拉池村。大家徒步行走多半天,早已疲惫不堪,恨不得一头倒下休息,却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机枪扫射声。大家都以为是来了土匪,吓得赶紧躲到了房东的地窖里。枪声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后来大家才得知,是附近的国民党军队发生了兵变,有一个部分的国民党士兵跑到了解放区。

至于路途中找不到旅店,只能睡在牲口拉的大板车上过夜,骑马走到河中间,险些连人带马被河水冲跑,以及在闹灾荒时走过荒无人烟的村庄因找不到一粒粮食而忍受难耐的饥饿,对于常年在野外考察的地质工作者来说,这些几乎是“小灾小难”了。

在兰州地区几年的野外考察,最惊险的一次,当属那次乘坐羊皮筏漂流黄河过红山峡“洋人摆手”那一段险路了。

那次陈梦熊与路兆洽从靖远到五福寺的黑山煤田调查,由于路途中要穿过黄河,他们就在靖远雇了一只由十多个羊皮袋扎成的羊皮筏,这样从靖远沿着黄河漂流而下,途中经过红山峡、石门峡,就可以到达景泰县的五福寺了。

想不到那年正赶上黄河发大水,他们坐在小小的羊皮筏上,在波涛汹涌的黄河中就像一片树叶一样上下漂浮,随时都会有被巨浪吞没的危险。这让羊皮筏上的陈梦熊和路兆洽心惊胆战。

过了靖远,就是两岸悬崖峭壁耸立的红山峡了,穿行在两边都是陡峭的红色块状砾岩的黄河激流中,羊皮筏就像漂流在两道红色城墙之间,无形中更增加了一丝恐怖。

更恐怖的是接下来立在红山峡的一块巨大礁石。这一段河流非常狭窄,大块礁石就立在河中央,让原本就湍急的河流形成了许多漩涡。几乎无法控制的小羊皮筏在无数漩涡的激流中左右摇摆,这个时刻如果撞上大礁石,那就是“全军覆没”了。

只见筏手拼尽全身力气,双手把紧筏舵,紧擦着大礁石边一下子就过去了。羊皮筏终于冲过了布满漩涡的激流安全了,陈梦熊和路兆洽却惊出了一身冷汗……过后,羊皮筏手告诉他们说,刚刚脱险的那个地方就是人们常说的“洋人摆手”。这个名字的来历与一个外国探险家有关。据说以前有一个外国探险家来到靖远乘上羊皮筏顺黄河而下,途中经过这个地方时,他看着羊皮筏马上就要撞到礁石了,立刻急中生智从羊皮筏上跃到了礁石上,羊皮筏也随着急流绕过了礁石。站在礁石上的外国探险家却陷入了绝境。因为两岸都是悬崖绝壁,其他路过急流的羊皮筏又无法靠近,所以尽管那个洋人拼命摆手呼救,却始终得不到解救。最后那个洋人就饿死在了礁石上。从此,这个黄河上有名的危险地段就有了“洋人摆手”的名字。

漂流“洋人摆手”也成了陈梦熊院士在兰州野外考察工作中一段难忘的历险。

6.中国第一支横跨祁连山的考察队

1945年,国民政府行政院为开发大西北,组织了一支由地质、水利、动物、植物、畜牧、森林、测量等单位,包括了汉、回、藏、羌4个民族20多人组成的综合考察队,他们的任务是翻越中国大西北著名的祁连山脉,进行综合考察。

中央地质调查所西北分所所长王曰伦担任考察队队长,陈梦熊和西北分所另外3个同志一起参加了祁连山综合考察队地质组。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支即将横跨祁连山的大规模综合性考察队,因而能够加入这支考察队,既表明年轻的陈梦熊业务优秀,又为他带来了难得的一次经风雨见世面的大好机会。

6月1日,陈梦熊与西北分所同事一起从兰州出发,他们将在到达青海西宁后,与综合考察队一起从西宁向北开始横跨祁连山脉的综合考察活动。

考察队从西宁出发后,一直向北经过大通县,翻越大坂山进入大通河谷,接下来则以亹源为中心,分组入山进行调查,又取道俄博成功跨越祁连山主脉后,抵达河西走廊。考察队历时近两个月于8月31日到达凉州,考察工作正式宣告结束。

此次考察虽屡经跋涉探险、风餐露宿,也曾为防范土匪,受到西北军阀马步芳军队的“保护”,但考察队员们仍然圆满完成了中国首次跨域祁连山的壮举。年轻的陈梦熊与同事在对地貌和地质的考察中,也完成了中国地质队伍首次穿越祁连山的考察。

难得的是,注意观察和喜爱探险的陈梦熊还在此次考察中坚持写日记,更为这次考察保留了丰富的历史资料。陈梦熊院士对此是这样说的:

“因为考察沿途经过很多少数民族的聚居区,比如藏族、回族的聚居区,交通不便,这些地方内地人很难有机会经过。我沿途除了勘测地质、关注各地的地形地貌外,还十分注意不同民族的生活习俗和分布、寺院组织、以及农业畜牧森林等概况。我那时天天记日记,把我的所见所闻都详细地记录下来了……”

下面节选一些陈梦熊院士当时的考察日记,从中不仅可一睹当年横跨祁连山壮士们的风采,更可以感受到我国大西北少为人知的鲜活的人文地貌和风土民情,相信阅后必有收获。

六月廿一日 晴 兰州至享堂 七时许全队于翠英门集合,计队长二人,地质组三人,水利测量各二人,动物植物森林畜牧及总务各一人,此外工役伍人,共一行廿人。八时许搭专车出发,中午于河口休息,附近河阶地形清晰可数。午后即循湟水西行,渡大通河入青海境,晚宿民和县属之享堂镇,青省设关卡于此。享堂附近有变质岩类露出,形成峡谷,甘肃著名之窑街煤田,即在享堂以北约十五里。今日沿途所见平缓之甘肃系红层,但河口以上,白垩纪红层甚为发达,可见剧烈之褶皱。湟水河谷内麦浪千里,与两旁红层相映辉,至为壮丽。

六月廿二日 晴 享堂至西宁 清晨仍循湟水西行,河流蜿蜒于红色盆地之内,偶遇变质岩露头,即成峡谷。十时许抵乐都县午餐,附近红层内产石膏甚丰。午后续行,惟黄土渐行稀少,午后三时许安抵西宁,宿昆仑旅社。城内以回民居多,又是一番新的景象。街道颇整洁,但无规模较大之店铺,无人力车。傍晚大雨,转凉,可穿皮大衣。

六月廿九日 晴 鲁尔莎返西宁 鲁尔莎为一小市镇,因与塔尔寺接近,每逢节期,藏民云集,商业十分发达。市上商贾仍以回民及汉人为主,各种藏中名产,如藏香红花、藏桃、鹿茸、麝香以及藏民所膜拜之佛像经典等无不齐全。此外印度之布匹(咔叽布与哔叽)及英国纸烟等亦为主要货物。商人以银元交易,但藏民素不采用……此处较西宁高出五百公尺,天气甚寒。镇南拉基山高耸入云,积雪未消。遥望祁连山为庞然大物,白雪皑然……

七月一日 晴 西宁至后子河(四十五里)清晨全队分乘大车五辆出发,沿北大川北行,河谷宽坦,两旁则为红层低山,黄土渐少。河谷内渠道纵横,村舍四布,仍以回民为多,汉人次之。测量组开始作五万分之一地形图。

七月二日 晴 后子河至香山镇(四十里)仍于河谷内沿公路北行……新城之北五里即抵香山,又称东峡口。附近老爷山有石灰岩露出,山上林木茂密,河滩中绿草如茵,有江南景色,为大通县风景区……

七月三日 晴 香山镇至大通县(四十里)清晨出发,仍沿北大川向西北行,地质组先赴香山西北约七里之公平煤窑参观,煤系红层盖覆,露头不佳,时代难以确定。煤质属无烟煤,矿场有直井十,水井二。井深约卅丈,近新开一平窿,工程颇居。该矿现由省政府经营……每日产煤约三十二万斤。西宁用煤,全依赖此,惟因产量少,供不应求。老爷山之石灰岩已开始采烧石灰,设有公平石灰厂,同时煤系内产磁土,亦由省政府设香山磁厂经营,产量甚佳,优胜甘肃之安口窑。青海境内一切工矿业均属公营,统制甚严。大通途中,风景至佳,河谷内遍植树苗,惟人烟稀少,近年来青省提倡植树颇力,今已略具成绩。

七月四日 雨 大通 大通又称毛伯胜,回汉参半……所宿客店为“土人”所开,其妇女背垂二长辫,着旗袍,带满式帽。男子则已汉化,按土人系由土司管辖,传即本地土著。湟水流域散布颇广,惟土人来源不一,一部分为突厥族后裔,传系后唐李克用之后;一部分则为缠回或蒙古族所蜕变。本地土人其方言与蒙语相似,最初或为蒙人一族。大通海拔二四五零公尺,庄稼以青稞为主,今年全省奇旱,又遭雹灾,农产受害惨重。城内有天主教堂,由德籍神父主持,在地方上颇有势力。当地无中学,仅有省立蒙藏简易师范一所,学生不多,每周除习汉文外,并授藏文二小时。

七月六日 晴 香山经广慧寺至柳水口(四十五里)出香山峡口,顺河谷向东北行约三十五里抵衙门庄……回民渐少,而汉人渐多,藏民亦散居期间,惟均趋汉化。藏民妇女喜着红色长衣长裤,衣上饰珠环银器,二辫置发套内,挽于胸前,其翻边牦帽饰金色花边,赤足,室内或穿绣花长靴装束颇与土人相似……衙门庄以北约二里抵广慧寺……有喇嘛三百人,建筑亦称壮丽,附近各县寺院均归其管辖。雍正年间该寺因与罗布藏丹津谋叛,为年羹尧所焚毁,喇嘛惨遭杀戮至今仍怀恨不已。广慧寺海拔两千五百公尺,附近林木渐多,惟被破坏甚烈,有全山代平者。沿途河谷两旁均为红层低山,高出河面约二百公尺左右……河谷成U字形颇似冰川地形……夜甚寒。

七月七日 晴 柳水口至大坂山麓 自柳水口以上即无村落……傍晚全队扎营于大坂山麓之峡口,此为出发来第一次露宿。附近一片草原,牧童三五点缀其间,溪中流水潺潺,景色绝美。全队共支帐篷九,共宿卅六人,计队员十五人,测工五人,省府随员二人,厨夫二人,小工二人,卫兵一人,及脚夫等九人。夜间灯火荧荧、万籁俱寂,夜色下望山景,又是一番无穷趣味。此处海拔已近两千九百公尺,气温仅摄氏十五度,夜间更寒,恐不足十度。

七月八日 雨 翻越大坂山至卡子沟 晨挂面锅块,收拾帐篷,继续出发。全队计四套(马)铁轮大车三辆,木轮车四辆,分别沿新筑公路登山。

如山后即落雨,冒雨攀登,山险路滑,至午后始达中大坂垭口,或称雪大坂,海拔三千八百公尺。山间云雾弥漫,测量工作为之停顿。大坂山主要乃石英岩板岩组成,并有花岗岩侵入体,构造颇称复杂……五时许大队到达,始悉铁轮车及木轮车各一辆于登最高峰时不慎颠覆,车全毁,队员二人受伤。

七月十日 转晴 卡子沟休息(海拔二五四六公尺)……村外回顾大坂山,崖壁陡峻,削锋刃脊,显受冰蚀作用所形成……河北之高山称大雪山或明山,四季积雪不消,今岁奇旱,天气亦较往年为热,峰顶尤盖残雪,昨夜雨后,积雪复增。

七月十三日 阵雨 亹源 渡河至县城南煤窑沟看煤矿。大渡河连日暴涨,必须先涉水跨过二三小河,水深及膝,寒冷如冰,乘牛皮筏渡过主流,巨浪滚滚,惊险异常。下皮筏再骑马渡一支流始达彼岸。沿沟南偏东行约十余里抵煤矿废址,无露头可见,似属侏罗白垩纪煤系,现已无人开采……归来渡河时,忽降冰雹,全身尽湿。北山则大雪纷飞,高峰均染白色。城内有回教中心学校一所,学生可数百人,课程中有阿拉伯文。际此盛暑,而此间学童尚穿老羊皮听课,实为外人可置信也。晚间甚寒,就寝后盖棉被加皮大衣。

……全队拟分成三组,一组在县城附近调查,一组往大通河下游先蜜峡朱古寺一带调查,一组自永安营转老虎口越祁连山至皇城调查。后一组所采路线之主要目的,在详勘大通河之水位,以推测是否可能引大通河水入河西平原。盖大通河水量极大,但因上游高寒,下游复蜿蜒于峡谷之间内,无灌溉之利,如能设法导引入河西,获益非可数计,此一问题乃此次调查重大任务之一,西北人士莫不寄以极大希望。

七月十八日 晴 阵雨 孔家庄至先蜜寺(四十里)……先蜜寺规模巨大,原有喇嘛数百人,现仅留六七十人,盖清代对边疆行勒糜政策,喇嘛均可获得俸禄,民国以来,不但俸禄取消,有时对寺院尚课以捐税,故一般寺院均已日趋败落。先蜜寺有佛爷四人,大佛爷阿钦佛,年已六十,曾出游陕甘川等地,颇为健谈。其住处在寺外一小花园内,亭阁楼台,布置幽丽,园中绿草似毡,百花芬芳,且正当芍药盛放,奇草异花,不胜枚举,恍若世外桃源。住宅中有汽灯,电铃及挂钟,布置亦为雅致。晚宿寺院中之客堂,甚为舒适。喇嘛取留声机以娱乐宾客,在荒山中有此享受,殊非意料可及……

七月廿一日 晴 傍晚大雨 哈利窪至楚麻沟自纳龙沟向东北行登奔伯干垭壑,海拔四千公尺,奔伯干山峰约在四千二百公尺以上,草木不生,为附近诸山之最高峰……植物组在垭口山坡发现雪莲……楚麻沟以产金著,为青海主要金矿之一……

七月廿七日 午后大雨 朱古寺至楚麻沟……爪卡垭壑旁之山尖设有一祭台,藏人称为“俄博”,凡番区较高山巅均有俄博。此一俄博为朱古寺附近最大者,每年四、七及十一月各祭一次,往祭者每人必须携松枝一支或数枝置于祭台,由喇嘛祭祀。祭台系由碎石砌成,上插松枝,远处即可望见,此松枝称为“龙享”。往年七月初六尚有赛马,现因山败马少,赛马已停。藏人死后行火葬,但贫者往往置尸体与山野,任禽兽啮食……

8月,随着抗战的胜利,国民政府原本计划对大西北进行为期3年的考察开发工作也就提前结束了。这样,中国第一支横跨祁连山的综合考察队在历经近两个月的综合考察后,即在这一年的8月31日正式宣告结束。 ZMQg08xa/BeTUKweGIise1WsqNic+SeHyGefltltPOasbWLtgeiyn5XwJgyw7g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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