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钱学森去拜访蒋家。
早在美国时,他就从蒋英的信中知道自己非常敬仰的博学多才、宽厚待人的世伯蒋百里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为了陪伴老母,蒋英提前从德国归来。
蒋家还是那般,只是没有先前热闹了。蒋英姐妹几个都已出嫁,只有已经27岁的蒋英,一直以陪伴母亲之名单身着。
钱学森先拜访了蒋伯母,送上特地为伯母带回的礼物。在蒋伯母去厨房亲自为钱学森准备点心时,蒋英进来了。又是十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不一样了。相比之前蒋百里转交给他的照片,现在的蒋英愈发端庄秀丽,风姿绰约,楚楚动人,也更成熟了。一向性格开朗的蒋英,笑容依旧那般,甜甜的。
他的到来,让蒋英感到特别高兴。
先于钱学森回国一年的蒋英,简单地给钱学森讲了国内和家里的情况,详细地叙述了父亲去世的情形,难免一顿哭泣。
两人情绪平复后,泪痕未干的蒋英欷歔着说:“瞧我,尽说这些恼人的话。学森哥,咱们也好久未见了。咱们唱歌吧,像小时候一样。”
琴声响了。蒋英边弹边唱一曲《友谊地久天长》,歌声萦绕在院子里。蒋英美妙歌声中的情感触及了钱学森……他看着蒋英那飘逸潇洒的神态和通体散发出来的天使般的洁雅素质……他想,自己心动了。虽然这些年,他们一直保持通信,但那层窗户纸谁也没捅破过。蒋英有男朋友吗?
她会同意吗?
1947年,蒋英摄于上海兰心大剧院独唱音乐会之前
从蒋家回来,蒋英那优美的歌声一直萦绕在钱学森的耳畔。这歌声牵动着他的思绪,搅动了他的心,做什么事,都专心不了。他越发眷恋她了,他感到一刻也离不开她。
蒋英邀请他几天后去看她的个人演唱会。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熟悉的人,沉醉在美妙的歌声中,钱学森爱上了唱歌的人!
他决定向她求婚。
钱学森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自然非常高兴——这正是他们大人一直期待的事情啊。
父亲连连点头说;“好,好。我本来也想催促你把这件大事定下来,只是你回来后事情多,还没有来得及问你。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就不要迟疑了。”
说罢,钱均夫叫他取出刚到家那天晚上交给他的首饰盒。钱学森打开了这个精致的红漆小木盒。
只见盒子里有一方红丝手帕,再把手帕打开,原来是一副光彩夺目的珍珠耳环。
于是,父亲给他讲述了这副珍珠耳环的故事——
钱学森的母亲章兰娟嫁到钱家的时候,钱学森的外婆将这副珍珠耳环作为陪嫁送给了女儿。章兰娟婚后只生了学森一个男孩,没有再生养女儿,因此便打消了将珍珠耳环传给女儿的念头。后来,虽然曾把蒋英讨来做女儿,但是他们都明白,这只不过是蒋钱两家关系密切的一种表示,谁也不曾认真。他们夫妇虽也曾有过将来娶蒋英为儿媳的想法,不过,那时孩子们尚小,还不知他们将来发展如何。不管怎样,章兰娟决心把这副耳环送给未来的儿媳。因此,她平时极少佩戴,总是精心地珍藏在这个红漆小木盒里。病重以后,她再三叮嘱丈夫,千万不要忘记将那个红漆木盒交到儿子手里,那是她送给不能见面的儿媳妇的礼物。
听完父亲的讲述,目睹母亲的遗物,钱学森不觉又是潸然泪下。
没过两天,钱学森又来到蒋家。伯母不在,和佣人上街买东西了。蒋英在屋里正弹着琴。钱学森确信家里没有别人,东拉西扯一大堆,眼看伯母就要回来了。
他终于鼓足勇气说:“蒋英,你,你和我回美国!”
新婚的钱学森、蒋英
那时钱学森虽然已是世界有名的青年科学家,虽然已是麻省理工大学的终身教授,但他的情商绝对偏低——多少年后,蒋英这么对记者说。其实1940年左右,当时一同留学的老乡容不得钱学森天天埋头科学研究,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女朋友。钱学森也去见了,但见完之后,他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他把这些事都写信告诉蒋英了。蒋英回信时毫不客气地说:“真不知道情商这么低的你科研如何做得这样好!”自然,这是蒋英的玩笑话。现在,这个情商超低的人竟然向她求婚了。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霸道?!
蒋英心里高兴,但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她假装不明其意,问:“为什么要我跟你去美国啊?即便再出国,我也该回德国继续攻读音乐啊。”
钱学森有点急了,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来回踱着步,口中念着:“反正你就跟我去美国……”
蒋英看他这模样,自是开心,但一想到年少时两人争抢口琴玩的情形,她就想逗逗这个哥哥。蒋英翻着琴谱,顾自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去美国?”
正要送点心进来的蒋母在门外听到了两个孩子的谈话,心里乐开了花——她知道这是蒋英父亲素来的愿望,做母亲的自然也知道自己女儿心中的小秘密。
可这孩子,事到临头,怎么耍起小姐脾气呢?她正要进屋训训女儿,却只听屋里的钱学森一鼓作气地说:“咱们结婚吧!”
两人的婚礼于8月30日在上海国际饭店举行。婚礼俭朴而庄重。他们在家长和来宾的见证下,宣读了誓词,交换了戒指。
按母亲的遗愿,钱学森亲自给新婚的妻子戴上了母亲送的耳环。新婚夫妇还择日专程去了一趟杭州,祭扫钱母和钱家的祖坟。
到杭州后,堂弟把钱学森领到母亲的墓地。墓碑是以父亲的名义立的,上面没有儿女的名字。钱学森顿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愧疚,泪水夺眶而出。钱学森和蒋英两人,长跪在母亲的墓前……
回到家的这些天,钱学森知道父亲一直在为他的婚事辛苦张罗,他心中愧疚。在外12年,他最害怕的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在”。现在,他想在短暂的回国期间好好陪陪父亲。钱学森知道父亲很爱听戏,便决定陪父亲一道去听昆曲,父亲十分高兴地答应了。
走进剧场,这里的气氛同波士顿音乐厅的气氛截然不同。剧场里坐满了各色衣着的观众,座位前的小条桌上放着茶壶、茶杯,以及糖果、瓜子之类的小吃。人们边吃边聊,向到场的亲友大声打着招呼。服务人员在场内吆喝着兜售报纸、点心,还有送热毛巾的,隔着远远的距离,甚至向楼上的客人准确地投掷毛巾,颇有一番功夫。
他们找好座位,钱学森也为父亲要了茶水和小吃。他向父亲看去,父亲满脸笑容,显然十分开心。锣鼓响了,剧场一下子静了下来。这天晚上首先上演的是《双下山》,接着是《白蛇传》里的《游湖》一折,压轴戏是《窦娥冤》,大轴是《闹天宫》。
钱学森知道,老父亲不仅爱看戏曲,更爱饮茶品茗。他记得,小时候家中的桌子上,一年四季都摆着一个藤编的茶壶套,里面放一把江西景德镇烧制的带提梁的细瓷茶壶,上面彩绘着司马光砸缸的图画。母亲总是天天给父亲烧两三壶开水,瓷壶里放一把家乡的龙井茶。开水沏进去,不一会儿冒出香味。然后,再将沏开的茶水倒进茶杯里,这时就满室飘香了。父亲和母亲对坐着,边品茶,边谈天,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十分开心。
在北京居住时,父亲饮茶的习惯依旧。父亲常说,北京人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茶字虽然放在最后,却是天天不可缺少的。父亲相信,在中国喝茶的人,总比喝酒的人多。父亲高兴自己站在多数人一边,为此,钱学森也总是喜欢与父亲一起站在多数人一边。他受父母的影响,也格外垂青家乡的龙井茶。他在国外多年也没有完全丢掉喝茶的习惯,只要是在自己的寓所,他总爱找来家乡的龙井茶,放在玻璃杯中,烧开一壶水,沏进杯中。这时,只见茶叶逐渐舒展,少顷,碧绿的茶叶变成了振翅欲飞的绿蝴蝶;那茶水清澈鲜绿,香气四溢,满室馥郁。然后,再边欣赏边品尝,真是一种美的享受。全然不像外国人喝饮料那样,打开瓶盖,大口吞咽,显得如此缺乏文化。这天,他仿效母亲当年为父亲沏茶的样子,将父亲最爱喝的龙井茶沏好,请父亲饮用。
从妻子病倒卧床以来,钱均夫还不曾有过闲情饮茶。今日,见学森如此孝敬,满心愉悦。父子俩品着香茗闲聊,海阔天空,畅意纵怀,好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