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之初的1949年12月,华君武即由东北奉调入京,任《人民日报》美术组组长,负责美术和摄影,后又改任文艺部主任。当时《人民日报》的负责人范长江等人十分重视漫画工作,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邓拓主持人民日报社工作时,仍是如此。华君武在纪念《人民日报》创刊五十周年的文章中,如是回忆:“五六十年代范长江、邓拓关心漫画,我们请他们和漫画作者见面,讲解时事,分析问题,谈政策,提高大家的认识,对漫画创作有很大的帮助。可以说,报纸培养了漫画家。”
华君武在人民日报社工作
在延安时期,华君武的创作重点转向对敌漫画方面,但其实他从未放弃对社会生活题材的思考与探索,他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克服了以往的弱点,将漫画反映人民内部矛盾的功能重新恢复和发展起来。当时,《人民日报》的国际版经常发表国际时事漫画,主要揭露美帝国主义对外侵略、妄图称霸世界的反动嘴脸。“50年代,我在《人民日报》长期发表的都是国际时事漫画,那时我虽兼《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实际工作已在美协,已不具体管报纸的美术、摄影了,时事漫画政策性甚强,不在报馆不好掌握,信息也不灵,久而久之就不敢画了。当时画国内的漫画,顾忌甚多。毛泽东发表《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后,我想既然存在两种不同性质的矛盾,我们作国际时事漫画大多属于敌我性质,而人民内部的矛盾,既属矛盾,就有问题,也应作画,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也说过,讽刺要分敌、友、我,讽刺是永远需要的,但不可滥用。我想了个‘人民内部讽刺漫画’的题目以区别那些时事漫画。说来容易,要画这种漫画也是要冒着一些风险的,‘暴露社会主义的黑暗’、‘为敌张目、被人利用’就是常用的帽子。”
那段时间,华君武又创作了很多关于人民内部某些不健康现象的讽刺漫画。画家本人就此类漫画的创作原则总结了三条:“一、 画错误的思想不针对人,亦对事不对人之意。也可以避免‘自动对号入座’。二、 漫画是一种批评,对待人民内部也要与人为善,不要丑化。三、 也批评人性中的弱点,思想方法上的形而上学等等,以扩大漫画的题材。”
华君武对“内部讽刺画”并不陌生,在1942年和蔡若虹、张谔一起搞的“三人讽刺画展”的时候,他所画的一些作品就属于这一范畴,只是当初的漫画没有如今这般成熟罢了。华君武是从1953年开始画人民内部讽刺画的。人民内部讽刺题材的漫画分寸不容易掌握,画得尖锐,揭得痛切,人家受不了;画得平庸,人家又不觉得痛,漠然视之,画与不画画上了等号。最初,华君武的作品发表在《新观察》和《漫画》月刊上,这些作品在社会上引起了一定的反响,但真正引起轰动的还是华君武和《光明日报》东风副刊长达六年多的合作,画家称它为“小小试验田”。从1959年开始,每周一画,直到“文化大革命”前夕终止,中间只中断过很短的时间。至于为何中断,华君武这样回忆:“画了一段时间,我感到一种压力,主要来自‘左’的方面。尤其是1957年反右斗争以后,画内部讽刺画已被很多人,包括作者和编辑视为畏途。一位部队的文艺负责人就公开对我说:‘你画这些干什么!’杜惠同志(东风副刊编辑)也拐弯抹角地对我说:‘现在有很多可歌颂的事,你能不能画些诗歌性的漫画呢?’我不便说不能画,但我确实认为歌颂漫画比讽刺漫画更难画,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歌颂’,实在称不上是真正的讴歌。因此,我为《光明日报》作画暂停了一段时间。”
当时,光明日报社社长穆欣在得知华君武中途停笔的顾虑后,亲自上门约稿。华君武开玩笑说:“你敢登,我就敢画!”穆欣笑着回答:“你敢画,我就敢登!”他们两位的魄力与胆识确实令人敬佩。于是,从1960年开始,华君武继续在东风副刊内部讽刺画专栏,为读者和漫画史留下了很多佳作。这段小插曲如今也成为一段佳话,然而在“文化大革命”中却给华君武惹了麻烦,使他成为美术界第一个作品受批判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这一时期,华君武长期担任政府部门的领导工作,这使他有机会接触到各类的官场人物,漫画在选题取材方面都与政治息息相关,直面官场,警诫世人。他的“内部讽刺画”佳作甚多。1961年3月,华君武在东风副刊发表了题为《误人青春——送给离题万里的发言》的漫画,画面上一个只看到背影的发言人正在喋喋不休,八位与会者由于参加会议时间过长,刚进会议室时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却已垂垂老矣。作者充分运用夸张手法,批评长篇空洞发言,对机关会议过多、过长、过滥的现象进行了毫不留情的讽刺。同年5月,他又发表漫画《马拉松》以批判文风不正,画面中,父子俩站在由稿纸铺成的“赛道”外观看着正在进行跑步比赛的三人。不解的儿子抬头问爸爸:“他们赛什么?”爸爸回答道:“比赛谁的文章写得长。”
《误人青春》
《马拉松》
《永不走路,永不摔跤》
1962年,华君武创作了《永不走路,永不摔跤》,以一个裹在襁褓里戴着干部帽的小老头形象,讽刺当时那些因为怕犯错误而宁愿少做甚至不做工作的干部。当时有些人害怕犯错误,但人哪有不犯错误的呢?如果怕犯错误,就不敢走路了,那么你永远也不会走路。结果在1962年8月一次党的会议上,这幅画被作为大会文件的附件发给与会代表,毛主席还在上面批了八个字:“有了错误,改了就好。”除以上提及的作品以外,华君武在那个时期,又创作了很多生动、深刻的漫画,如批评大跃进浮夸风的《疲劳过度症》,批评动不动给人扣大帽子的《杜甫检讨》,批评生造简化字的《仓颉认字》,批评多子女的《大“小家庭”》,批评占用公用电话胡侃的《生根》,批评杞人忧天生活态度的《看医书》,批评相声水平不高的《听相声?》等,都给读者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在禁忌颇多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华君武的这些作品显得尤为珍贵。
《杜甫检讨》
《生根》
《看医书》
从1953年起,华君武兼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的秘书长工作,后来更以主要精力处理美协的事务,一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其间,他还是美协的书记处书记、党组成员、党组副书记。直到1980年,华君武又回到美协担任副主席、党组副书记,主持日常工作,并兼任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
建国初期的北京可谓是人才济济,荟萃了一大批杰出的美术家。当时的美协主席是已年届90高龄的齐白石先生,他已不太过问协会的具体事务,所以日常的工作大多由蔡若虹、华君武和王朝闻三位来自延安的同志负责。他们仨有着相同的革命经历,对美术事业有着执著的追求,且各有专长,蔡若虹长于国画、漫画和诗文,华君武专攻漫画,王朝闻既搞雕塑又搞美术评论。三人偶有争论,但合作无间,将美协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
华君武回见外宾
华君武在美协工作期间,与广大新老美术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时担任秘书长的华君武和美协同仁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照顾好齐白石先生的生活和创作。在1955年的一段时间里,齐白石住处的环境不好,经常在此处接待来访外宾很是不便,华君武等人想为老人换一处条件好一点的新房,就将此事逐级反映到了周总理处,周总理对此事很是重视,将齐白石安排到了雨儿胡同。齐白石对此很是感动,主动将自己家中的外汇和金条都送到美协来保存。华军觉得一方面要照顾好老人的起居,同时更要学习他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他对齐白石的画进行了潜心研究,并竭力推崇其诗画一体的风格。齐白石的名言“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正是华君武一生绘画的准则,不愧其“漫画界的齐白石”的称号。
在美协与华君武关系较为密切的还有画家吴作人、雕塑家刘开渠、国画大师李可染、画家关山月、漫画家张乐平、美术家叶浅予、画家黄胄,等等。后来,华君武还专门撰文回忆几位友人——
早在30年代初,我还是一个初中学生时,就已经知道雕塑家刘开渠的名字了。他的夫人程丽娜是一个戏剧家,时常演出。当时刘先生和林风眠、傅雷都在杭州国立艺专当教授,他们当时都是有名人物。我虽喜欢漫画,但家庭经济情况决定了我不可能上美术学校,因此对杭州国立艺专从未心向往之。后来我就到了上海。1938年我到了延安。过了两年,王朝闻也来了,他当时还未改行,仍念念不忘有一个工作室做雕塑,他就是开渠先生的学生,在成都似也在刘先生的工作室工作,偶也谈到先生,印象中和周总理也有点联系。全国解放后,刘开渠曾任浙江美术学院院长、杭州市副市长、华东美协主席等职,直到天安门纪念碑建碑,他调来北京任美术组长。那些碑座上的革命历史浮雕都是他和全国许多著名的雕塑家合作完成的。那时我才真正认识了开渠先生。
开渠同志培养了许多知名的雕塑家,王朝闻、萧传玖、卢鸿基等等都是他的高足。他以诚待人,无门户之见。1978年兴建毛主席纪念堂,他担任了雕塑组长,和许多中青年雕塑家相处,大家都很尊重他,工作顺利进行。中国美术家协会是1953年成立的,他一直担任副主席的职务,并不因是兼职而对工作顾而不闻,对于雕塑是十分关切的,也时常和我谈到雕塑中存在的问题。因此当周扬同志了解这些情况时,向中央建议,拨出在当时说来是一笔巨款,成立了城市雕塑领导小组。开渠同志非常欣慰,他亲自领导了小组,直到他辞世。晚年的开渠同志还担任中国美术馆馆长,身体已大不如前了,但他仍参加许多活动,我也曾劝他不必都去参加,结果半夜起床摔倒,从此离开了我们。
开渠同志为了中国美术及雕塑事业的发展奋斗了一生。他是一代宗师,永远值得我们怀念。
一九九九年四月
知难而上,
逆风而行
——记黄胄
徐悲鸿先生的国画《逆风》,画着一群小小的麻雀逆风飞行,画家以此表明自己的抱负和胸襟。我相识黄胄四十余年,他的为人治艺,也和这群麻雀相似。
中国传统绘画有其光辉的历史,但后来也曾为摹古的风气所干扰,如何反映现实,成了问题;人物画就更加困难,50年代被年仅三十岁的黄胄所突破。黄胄幼年失学,只上了一年初中就辍学,后来虽短期在山水画家赵望云先生门下受教,但他能在艺术上独树一帜,没有知难而上的精神是不可能达到的;他的新人物画的造诣,蔡若虹同志曾在1988年出版的《黄胄画集》上写的《忘忧馆小记》(代序)论述甚深,我力有未遂,就不说了。
他患有脊髓综合征,住了两年医院,出院时又奉命筹建中国画研究院。他亲自参加建房的全过程,材料短缺也靠他上找领导、下靠工人去解决,自己牺牲了作画的时间。房建好了,遭人诬陷,受了委屈,默默地离开中国画研究院。黄胄待人宽厚,从来不怨天尤人,什么委屈都吞到肚里去了。
90年代,黄胄又接着筹办炎黄艺术馆,这是新中国第一座民办公助的艺术馆。白手起家,盖房是重担,开馆后仍是重担。黄胄拄着拐棍,坐着轮椅当馆长。我们有许多优秀的画家,但找不到第二个像黄胄这样的既是优秀画家,又是优秀的社会活动家。长期的劳累,1995年他又住进了医院,病比以前多了,也比以前重了。黄胄躺在床上干什么?他在想工作,和同事商量工作;他待人好,朋友来看他;他靠在床上,不想放下他的画笔,在小张纸上蘸墨练笔,虽然他已经有多年不能真正作画了。
这是我几十年感觉到的黄胄。
一九九七年三月十八日
作为美术家协会的负责人,华君武每年都要有大量的时间到全国各地去。在对各地的考察中,华君武深刻感受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重要性。其中四川是他常去之地。建国初期,四川美协就在化龙桥那个靠近嘉陵江的大院里。美协的工作人员在一个大院里工作,处得犹如一家人。华君武每次来都要和他们摆几回“龙门阵”,大家也愿意把平日里的笑话积攒起来一股脑讲给他听,华君武常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雕塑是四川的长项,在考察中,华君武充分肯定四川在雕塑项目上所取得的成就,并作出高度评价。当大型组塑《收租院》展出获得成功时,华君武和大家一起分享了创作成功的喜悦。
在多次的黑龙江之行中,20世纪50年代末期出现的北大荒版画引起了华君武的注意——中国版画历来以黑白居多,北大荒版画却以彩色形式出现,充分显示了它的民族风采。华君武深入垦区,与版画作者一起交流,畅谈体会,利用各种场合宣传推广北大荒版画。
在支持各种画种繁荣的同时,华君武还用了很大的精力去扶持基层群众性的美术创作,工厂、学校、军营等地他都是经常去的。总之,华君武在自己的岗位上为漫画事业、为美术事业的繁荣做着自己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