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奔赴东北投出“匕首”

1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国家进入了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中央提出“让开大路，占领两厢”的方针，将工作重点放到距离国民党占领中心较远的城市和广大农村，发动群众建立巩固的根据地。

在延安，中央很快组织了“东北干部团”和“华北干部团”，华君武被分配到“东北干部团”的八中队，队长是舒群，副队长是后来都从事电影工作的田方和沙蒙。当时的生活队长是后来成为电影明星的张平，支部书记是在《白毛女》中扮演杨白劳的张守维。临行前，毛泽东、周恩来和朱德等领导人给大家讲了话，鼓励上一线的同志们尽快到达目的地，并在那里建立起根据地。

1945年9月2日，华君武随八中队从延安出发，他们的行军路线是在陕西和山西交界处横渡黄河，然后直奔已经解放了的张家口。他们一路艰辛，每天行军都达三四十公里，对这些文弱书生来说，实属不易。那时生活比较艰苦，整个队伍里没有一双行军鞋，大家穿的都是从日本人那里缴获得来的高靿儿皮鞋，往往一天走下来脚都会疼得厉害。华君武身体好，每次行军都走在前边，他幽默风趣，爱说爱笑，一路上让大家觉得轻松不少。那时，大家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天能早点黑下来，因为天一黑，大部队就得安营扎寨，大家就可以休息一个晚上了。在两个月的行军之后，华君武和战友们历经艰辛，终于到达了张家口，而且没有一人掉队。原本说是要进城住的，但是后来上级组织传来命令，说城里很乱，为了以防万一，就在离张家口不远的阴山住下。

大部队在阴山稍作休整之后又继续北上，这次他们要经过北平，直接到承德。在这段路程中，他们要经过一段没有人烟的“无人区”——其实那里本来是有人住的，但是日军为了切断广大群众和抗日部队的联系，大搞并村合屯，所以将这里的老百姓都赶走了。如今日本投降了，撤出了这些村庄，所以百姓们都开始往家赶，他们听说将有共产党的队伍途径此地，特意准备了些吃的打算卖给部队。队伍中同行的著名电影演员于蓝在其所著的《苦乐无边读人生》一书中，记录了这一段：

著名漫画家华君武和他的夫人宋琦都在我们中队，我问过宋琦那天咱们吃的什么，她也记不得在无人区吃什么了。唯独华君武记得十分清楚，他说：老乡弄了猪肉来卖，咱们队买了半扇猪肉。由于没有盐，吃得大家几乎呕吐出来！没有肉吃很难受，可是吃了没盐的肉更难受！他在后来回忆这些情况时，总是把大家逗得大笑。他还清楚地记得：没有肉吃难受时，田方（于蓝的丈夫）就和他们“精神会餐”。什么叫精神会餐？那就是田方说北平的小吃多么好吃，像豆汁呀，爆肚呀……怎么好吃又怎样吃法，田方说时，大家好像也跟着吃了下去。这是他们男同志特有的方式，华君武永远津津乐道。

部队在“无人区”住了一夜，第二天经怀柔、古北口，直接到达已经解放了的承德。到承德之后，队改坐火车前往锦州，到达锦州之后又踏上了去往沈阳的火车。终于，1945年11月2日，历时整整两个月，到达沈阳。大家陆续被分配了工作。华君武被派往东北日报社工作，但当时由于报社条件差，还不能制锌版，所以华君武的漫画暂时派不上用场，于是编辑部让他去当文字记者。他虽觉得有些为难，但在别人的鼓励下，华君武最终欣然接受了。那段时间里，华君武奔赴第一线去采访鲜活的资料，所以他大多生活在基层。有一次，他准备搞一篇减租减息的报道，为了收集第一手的资料，他在一个村子的老乡家里一连住了两个月，后来这篇报道在《东北日报》第一版上登了整整一版。华君武这种认真敬业的精神怕是要让现在的很多人汗颜了。

1946年5月，东北日报社转移到刚刚解放的长春，一个月后，华君武又随报社去了哈尔滨。

2

哈尔滨有冰城之称，它是一个满语名字，有天鹅之意，当然也有人说是当年渔民的晒网场。这是一座伴随着中东铁路在1903年的兴建而逐渐兴旺起来的年轻城市。上世纪20年代，这里曾经是中国有名的国际商埠，有几十个国家在这里设立了领事馆，外侨几乎占了人口的一半甚至更多。它是一个“中外合璧”的城市，其建筑就是最好的明证——除了中国式建筑外，还有很多哥特式、巴洛克式风格的建筑。而且哈尔滨离俄罗斯很近，所以这里至今还保留着很多以俄语命名的建筑、街道，甚至是食物名称，当然，在这里的大街小巷至今也随处可见俄罗斯人。

1946年夏天，华君武来到哈尔滨，仍然在《东北日报》工作。当时，国内形势正在发生着新的变化。蒋介石在“和平方案”的幌子下，大肆积蓄力量，依靠美帝国主义的撑腰，发动了全面内战。

蒋介石的行为激怒了有良知的国人，华君武拿起手中的画笔，奋笔画了那幅有名的《磨好刀再杀》，画面上，身穿美国士兵服、头贴膏药的蒋介石蹲着，手拿写有“和平方案”的盾牌，躲着后面，而另一只手却在磨刀霍霍，他那双眼睛射着邪恶的目光，望向前方，仿佛在探寻着什么。其实，毛泽东早已洞察了蒋介石的野心，为了揭露蒋介石假和谈、真备战的罪恶嘴脸，毛泽东形象地发出警告：“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是刀。刀有什么用处？可以杀人。他要拿刀杀谁？要杀人民。”毛主席的一番话，正是华君武这幅漫画最有力、最形象的解说，它勾勒出了一个狡猾、奸诈和险恶的反革命典型。1947年，这幅漫画在《东北日报》刊登之后，人民争相传看，一时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大家从内心深处喜欢这幅意义深刻的漫画——华君武笔下的蒋介石漫画形象，所展示的不仅是其外貌特征，更是他反动的政治本质。

在东北的几年时间里，华君武的漫画开始为广大的老百姓所熟知。这一时期他的作品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成功地塑造了“蒋介石”的漫画形象。也许是这一形象太有感染力了，哈尔滨的国民党特务组织竟以“诬蔑领袖”的“罪名”，将华君武列入暗杀的黑名单。于是，报社给华君武配了一支手枪，以防不测。

多年后，华君武在他的《漫画杂碎》中对此画有详尽的记述：

1947年我在《东北日报》工作的时候，在报纸上发表漫画，创作了一个蒋介石的漫画形象，受到群众的欢迎，但潜伏在哈尔滨的国民党地下特务组织说我是“污蔑领袖”，列入了他们的暗杀黑名单。这对我真是莫大的荣幸。

这个漫画形象的蒋介石穿着一身美国大兵服装，那时蒋介石就是依靠美国的援助才有力量来打内战的。蒋介石的生理特征是光头（老百姓骂他是蒋光头）、高颧骨、小胡子和凹进去的眼珠，我除了刻画、夸张这些特征外，还在蒋介石的太阳穴上贴了一块小小的、四方形的、黑色的膏药。这块黑膏药，在新中国建国后成长起来的公民已经不知其为何物了，原来那是旧社会的一种治头痛的膏药，旧上海的许多男女流氓常常贴着这种膏药。蒋介石本来就是一个青帮流氓，是个带有极大流氓性的窃国大盗，虽然蒋介石在当时是中华民国的大总统，这块小小的膏药却表现了蒋介石的流氓本质。

当时蒋介石最感到头痛的就是中国共产党，在军事、政治、经济危机中的蒋介石必然天天头痛的，这块小小的头痛膏药也就暗示天天打败仗的蒋介石无时无刻不在头痛。我对这位“党国领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现实中的蒋介石总是道貌岸然，神气十足，穿着总统服，但是在漫画里他穿却穿了美国的士兵服，因为他是美国反动派的走卒。在生活里他并没有贴着头痛膏药，但是画上的蒋介石却天天贴着膏药，读者并没有感到不合理，反而感到很像蒋介石。时隔三十多年，遇到当时在东北工作的干部和解放军，他们还记得我画的这个蒋介石。

漫画不仅要对形刻画，也要对神刻画。

《磨好刀再杀》这幅漫画表明华君武在大众化、民族化的创作之路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并且成为中国漫画史上浓墨重彩的一页。在这一时期，华君武随着自身政治觉悟的不断提高，他的漫画辛辣地讽刺了社会上种种丑陋、落后的现象，构思巧妙，入木三分，富有幽默感，艺术价值很高。

3

在革命道路上，华君武懂得了很多的革命道理。在严峻的时局下，他怀着对毛主席的崇敬，对党的忠诚，对人民的爱，将手中的笔化为投向蒋介石反动派的战斗匕首，直刺敌人的心脏。

这一时期的华君武将主要的笔触都“贡献”给了蒋介石，较少创作其他题材的作品。如1947年画的《后备空虚，败局已定》，“巧妙地运用了中国象棋对弈的形式，使国民党部队溃不成军的形象跃然纸上。楚河、汉界的另一方当然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画面中略去，恰恰用蒋介石的失势衬托了人民军队的强大。龟缩在象棋九宫中的蒋介石，哭丧着脸，伸着舌头，做出无奈的样子。蒋介石的重兵车马炮已经全部被歼，不得已，蒋介石只好亲自披挂督战。城内只留下一个‘士’在后院看家，其他两‘相’一‘士’都被赶到内战前线。按理，象棋中的士是不能走出九宫的，可如今，蒋介石已顾不得这些了，什么规矩不规矩，为了打共产党，他什么都能干出来。其实，这幅画即或不用题目，人们也可以得出结论，如今把‘败局已定’点出来，让人看了更是一目了然。”

1947年，国民党在攻占了张家口之后，错误地估计了形势，错认为这是胜利的前奏，并匆匆忙忙地召开了伪国大。国民党的一些报纸开始每天铺天盖地地为“国大代表”的“普选”宣传鼓噪，但是人民对此却不屑一顾，很少有人去参加投票，在去的人里还有人在选票上画了一只乌龟。对政治越来越敏感的华君武当然不会错过这样极佳的题材。他创作了一幅《门可罗雀》对此现象进行讽刺，画面上散落着六只小鸟，还有一张画了乌龟的选票正投向那个写有“国大代表普选投票站”的投票箱中，一边的蒋介石耷拉着脑袋，手托着腮帮子，闷闷不乐地坐在门槛上。华君武巧妙地运用了成语“门可罗雀”，与之相对应的是“车水马龙”，它们一个指衰败时的惨状，一个指兴旺时的景象，此时“门可罗雀”一语双关，将比喻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它既告诉人们国民党‘国大’选举冷冷落落，同时又预示着蒋介石日落西山，不得人心，跟他走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最后的结局只能以失败和灭亡而告终。”

1948年，华君武又以蒋介石为主角创作了一幅《就位》，此“就位”非彼“就位”，因为画面中的蒋介石并非坐在宝座上，而是穿着寿服，站在绞刑架下，下书：伪总统之位。此画是《门可罗雀》的续篇，预示着蒋介石的“登基”之日，就是脖子套上绞索之时。

这一时期，华君武创作的揭露蒋介石的漫画作品非常多，除了前文已经提及的那些，还有：《病入膏肓说胡话》、《加水无效》、《求援》、《求鲤奉亲新二十四孝》、《哀乐指挥》、《无题》、《抵抗？》等等一大批形神兼备、惟妙惟肖的作品。2003年，10卷本的《华君武集》将这些作品都收入其中了。这一时期，华君武的政治讽刺漫画数量最多、质量也最高，其中家喻户晓的杰作有《磨好刀再杀》、《在反革命的后台》、《肃清贪污游戏》等，他刻画的蒋介石形象达到了一针见血、惟妙惟肖的地步，深刻揭露了蒋介石虚伪、狡诈、做垂死挣扎的既凶狠又狼狈的丑相。

1949年年底，华君武离开哈尔滨——他从《东北日报》调到人民日报社任美术组长。自1945年来到东北，已在这里生活了4个年头，1947年，他的大儿子端端就是在佳木斯诞生的。

他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情，并且一直关心黑龙江的漫画创作，扶持漫画新人。1999年6月，华君武和丁聪、方成等人一起去哈尔滨参加海峡两岸传播媒体生活幽默漫画比赛及交流研讨活动。活动在黑龙江日报社举行。回到当年《东北日报》的旧址，他倍感亲切。回忆起那些难忘的战斗岁月，更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会上，他更是表示，古今中外的艺术，都在宣传一定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从而影响读者，其实也是对人进行教育，今日中国漫画也是为精神文明建设、为提高国民素质而努力。漫画不只是搞笑，游戏人间的消遣之物，漫画该是用笔来战斗的一种艺术。 0HUCmZvw7gosRBTIJgJmuXmXAdm9/fTqJ3ABXtuQjdsVTHwhTl5KATnDyzB9eE5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