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画展交流不辞劳顿

1

从1953年到中国美术家协会工作，一直到1987年退休，除了中间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以外，华君武大部分时间是在美协做协调工作，他为许许多多著名的画家举办过画展。其实办自己的画展也是华君武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无论是作品的价值还是个人的名气，华君武早已够得上办画展的资格，但在其在职期间，华君武却不曾为自己举办过一次。直到1990年5月，75岁的华君武的梦想才得以实现——他开始到全国各地去举办自己梦寐以求的漫画作品展览。

华君武巡回画展的揭幕站选择了他的漫画启蒙地上海。5月12日，首场展览在上海美术馆展出，这是华君武从艺60周年的首次漫画展，可谓盛况空前。美术界同仁、漫画爱好者齐聚一堂，整个展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开幕式由百岁老画家朱屺瞻的夫人主持，《三毛流浪记》作者张乐平老人也坐着轮椅前来祝贺。漫画界人士盛赞华君武用他的智慧和辛勤的汗水构筑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在上海，华君武还以小型巡回展览的方式，将自己创作的漫画作品送到上钢三厂和沪东造船厂让工人们看自己的画，因为他很想听听工人们对自己作品的意见和建议。

12天之后的5月24日，华君武将自己的漫画作品带回了自己的出生地杭州，他的漫画展览在浙江美术学院陈列馆开幕。叶浅予将华君武与现代漫画先驱沈伯尘、漫画大师黄文农并称为中国20世纪漫画史上出现的三位“漫画大师”。

华君武却认为自己不能和黄文农、沈伯尘两位相提并论，他们在漫画界的成就以及为漫画事业所作出的贡献是自己不能比拟的。关于“大师”的提法，华君武一直很慎重，自己也总觉不敢当，后来还专门作文《少封一些大师》：

近些年，报刊上封画家为大师的越来越多，谁也说不清我们怎么出了这么多大师！现在报刊甚多，如果每个星期出一位，那一年就能有五十二个大师，稍加一位，年产就超百了。艺术不像田径运动，可用秒表、皮尺测其高低。大师多了无法比较，只好随报刊去封。如果有人较真，提出异议，必被认为矫情或神经异常，所以美术大师越来越多。明眼人都会明白，这是一顶高帽，彼此心照就是。

最近又从报上看到“知名大师”一词，这又怪了，既成了大师，还有不知名的？细想一下，大师多了再要升级，只好再送“知名”高帽一顶，不想成了笑料。

大师是国宝，是国家稀有的人才，是极高的荣誉，总属少数，不可滥用。如果阿猫、阿狗戴上这种高帽，终究还是猫、狗，如果是人呢，千万不要信以为真，可以会心一笑。

希望今后报刊少封一些“大师”。

华君武此次巡回画展的最后一站是祖籍江苏省。6月6日，画展在江苏省美术馆开幕，画展期间，华君武还为南京的漫画作者搞了一次讲座。在江苏画展中的重头戏在华君武的祖籍无锡市，在市美术馆举办的开幕式上，华君武很是激动，他对家乡领导和父老乡亲为自己举办画展很是感激。他还特意抽空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里荡口镇，来到父亲的故居，望着那座老房子感慨无限，尤其是思念起为全家日夜操劳的母亲。邻居听到华君武回来了，也纷纷赶来看他，男女老少团团围住他，华君武和大家拉起家常，竟有说不完的话，一切都让他觉得很亲切。

2

1991年1月28日，华君武漫画展在天津塘沽盐场工人文化宫开幕。其实在这次漫画展之前，华君武曾两次来到这里为工人们讲漫画，如今他又将自己的漫画展办到了工人们的家门口。为了表达盐工们的心意，盐场场长梁家栋郑重地向华君武授予了“荣誉盐工”的证书。老画家手捧证书，激动不已：“我吃了76年咸盐，头一次把自己的画送给盐工们看，更没想到当了一名盐工。我感到很光荣！漫画要为人民服务，作品能让群众喜欢是我最大的光荣！”

三个月后，华君武又将自己的漫画展办到四川省广汉县向阳镇。开幕当天，上千村民齐聚一堂，他们放起了鞭炮、舞起了狮子，还耍起龙灯、跑起采莲灯，就如过节一般。这一次，镇里的领导授予了他“荣誉村民”的称号，华君武为自己能作为这里的一员而高兴不已，他连连向大家鞠躬，以表达“荣誉村民”的心意。

1991年的年底，华君武又将漫画展办到了北京汽车摩托车联合制造公司。这是一家拥有上万名职工的大型企业，为了迎接华君武的到来，厂区披红挂彩，一番热闹景象。在这里，华君武从厂领导的手中接获了他这一年的第三个荣誉证书——“荣誉职工”。他答谢说：“汽车工人为人民、为社会主义制造汽车，我画漫画也是为人民、为社会主义，我今年有了‘荣誉盐工’、‘荣誉村民’的头衔，今天又有了‘荣誉职工’的头衔，此刻我非常高兴、非常激动，其实真正的荣誉是属于你们的。”华君武说，他很珍惜这些来自基层的荣誉，认为这是基层群众授予为他们服务的艺术家的最高荣誉：“我们的艺术应植根于人民群众之中，我要尽可能多地到基层去，让工人、农民都能看懂我的画，引起他们的共鸣”。

在华君武从1990年5月开始的为期两年的漫画巡回展里，他先后到过20多个省市自治区。到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北大荒去办自己的漫画展，也是华老的一个心愿。1992年6月3日，华君武终于来到黑龙江举办他的画展。在哈尔滨举行了开幕式后，他又来到他向往已久的大庆油田办画展。在这里，他的展览没有大的展厅，只能选择面积比较大的职工食堂进行展览。两块透明塑料板一夹，漫画就固定了，然后一幅幅在食堂的四壁挂了起来。略显简陋的画展布置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大家观看华君武漫画的热情。展出期间，食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尤其是到了中午，职工们端着碗，边走边吃边看漫画。随后还在黑龙江畔的普阳农场和哈尔滨的空军第一飞行学院等地举办了漫画展览。

两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华君武的第一次漫画展在群众的一片叫好声中，走遍了大江南北。华君武因自己没有上过美术学校，所以自称是“民间艺人”。他认为民间艺人来自民间，和百姓接近，在艺术上受学院派桎梏少，显得自由些。他说：“我没有老师，但又有许多老师，中国的、外国的，甚至孩子的一张画，只要对我有启发，都可以成为老师。”所以他喜欢将自己的漫画带到基层，认真倾听来自基层群众的意见和建议。在往后的十多年时间里，华君武总是不辞劳顿地将自己新创作的作品送到各地区展览。其漫画作品紧扣时代脉搏，构思幽默机智，笔法简练而富有民族特色，因而获得了广泛的好评。

随着漫画作品的增多和个人画展的举办，华君武也因此交了许多读者朋友。他们有知识分子、木匠、钻井工人、铁路电工、农民，还有不少中小学生。华君武从这些普通读者的来信中受益匪浅，华老说：“我常写错字，有的小朋友就成为我的老师；有的读者看画仔细，南京有位中医来信告诉我把中医切脉的手势画错了；安徽亳县中学一位同学说我发表的《疑难杂症之廿四》漫画中，医生左手使锯错了。本来想回信开个玩笑，说医生是‘左撇子’，但我忽然好像看到了这位中学生诚恳、认真的面孔，不敢开玩笑了，复信说我在出画集时会改正重画。这种读者和作者间的交流，几乎成了我漫画创作中一种快乐的副产品。”

华君武一生只在国家美术馆办过一次展览，他的大部分画展都开在基层。1998年12月，中国美术馆举办华君武漫画展，展出了自1936年9月以来60余年间的漫画原作131件。上文我们说过，华君武对自己曾在各种“运动”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一直耿耿于怀，他认为每一个人都应该在历史面前对自己所做过的错事承担责任，不管这错是大是小。在这次的漫画展的《前言》中，华君武这样说道：

这次展出从1936年到1998年的作品，共131幅，以80年代到90年代的为主约百幅，其他时期的选出约三十幅。漫画历来是配合革命斗争的，有的配合较好，有的配合不好。尤其在50年代的某些政治运动中，漫画推波助澜，也负有自己应负的责任。我画过胡风、浦熙修、丁玲、艾青、萧乾和李滨声等同志的漫画，是错误的，特此再向他们和家属表示歉意。

从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后，我在漫画上追求大众化和民族化，现在仍在实践中，希望得到大家的指教。

谢谢中国美术馆举办我的漫画展。

谢谢各位光临。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

此后，他每开漫画展一次，就要道歉一次，至少道歉了３０次。

3

华君武画了60多年的漫画，他的作品深受群众喜爱。他的漫画一经发表往往引起广泛的反响，他在国内一些大城市、边远地区以及日本、新加坡等国家举办过个人漫画展，普遍受到欢迎和赞誉。对华君武来说，每次出国文化访问，自己最留心的肯定是漫画，因为他渴望有机会和国外的漫画家进行交流。毕竟，漫画是从外国传入中国的，华君武最初学漫画也是跟着外国人学的。

1950年4月，华君武第一次出国，他参加文化代表团出席匈牙利的国庆纪念活动，著名诗人、翻译家冯至是代表团团长，华君武担任秘书长。参加完活动后，华君武又去波兰参加了一个会议，之后去捷克斯洛伐克筹备一个文化展览。那年的8月份，华君武又参加了中宣部组织的赴苏联学习团，团长是著名作家、翻译家金人，副团长是著名文艺理论家周扬，同行的还有著名新闻活动家朱穆之、中国新闻记者安岗、诗人艾青等，担任翻译的是瞿秋白的女儿瞿独伊。当时，正是新中国与苏联关系的“蜜月期”，在很多方面中国都有意照搬照抄苏联老大哥。对美术家协会如何办，他们学习了一些苏联的做法，可在接触中，苏联人总有点傲气，话里话外透着瞧不起中国人的意思，让人觉得很是压抑。回国后，华君武他们在向领导如实汇报后，决心不照搬苏联模式，认为中国美协该有自己的特色。在苏联的学习期间，华君武忙里偷闲在瞿独伊的帮助下去拜访了苏联的一些画家，交流了很多信息和情况。当年的苏联漫画界有三个大漫画家，他们合作的名字叫库克雷尼克塞，闻名于世。他们的素描功夫极好，华君武努力从构图、造型上学习他们的风格，试图运用于自己的国际时事漫画和人物漫画上。

由于作品的形象本身就是一种语言，所以在国外进行漫画交流总的说来还算方便。华君武在美国访问的时候，看到了一幅令他难忘的漫画：“画面上一面篱笆墙相隔两家，甲家的一棵树杈伸到乙家去了，乙家的主人站在梯子上用锯锯掉了这根越界的树杈。事有凑巧，乙家晾在绳子上的裤子被风一吹，裤脚也越界了，被激怒了的甲家主人也把裤腿给剪掉了，这幅画对资本主义国家人与人的关系揭露得很深刻。”当然，也不是什么漫画都能完全靠作品自身进行交流的，比如有一次华君武在美国介绍他的《杜甫检讨》，因为本身反映国内的政治和社会问题，就已经很难为外国漫画家所理解，况且介绍这幅作品前还得介绍杜甫，甚至是《兵车行》，对不了解中国历史、唐诗和政治的外国人来说，要让他们看懂这样的作品，简直是难于上青天了！

有一次，华君武因为语言不通，还闹过笑话。1958年，华君武和米谷去英国伦敦访问，当时有一位古板认真的英国水彩画家理查德·卡来因邀请他俩一起去听音乐会，但没请随团翻译。米谷基本不懂英语，华君武就得担任翻译工作，因为他还能简单地说一些生活用语，但对那些音乐术语就无能为力了。开场前，卡来因热情低向华君武介绍一些交响乐的情况，并请他负责翻译给米谷听。为难的华君武只好对米谷说：“卡来因老先生一定要我翻，我翻不出，我和你说些别的话，你就不断点点头，表示已经懂了。”两人一搭一唱，配合默契，真就把卡来因给应付过去了。这事儿两人过后一回忆，不免大笑一场。

前文我们提到过在华君武后期的国际时事漫画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针对日本人的，但日本某些人的行为并不能代表日本人民，而且日本漫画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他们在国际上所取得的成绩也不容小觑。1980年，中国派出以华君武为团长的漫画代表团访问日本，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是参加日本亚洲交流协会主办的“中国漫画展”开幕式。中国漫画在日本举办展览是一件引起轰动的事，华君武的到来让日本漫画界元老横山隆一也亲自出面欢迎。华君武的一些内部讽刺画参加了展览，他想听听日本观众的反应，希望主人不要只反应好的一面，而是让客人听到最真实的意见。他们经过搜集整理，如实向华君武反馈了观众的意见。他们提出华君武的漫画作风严肃，富有哲理，但有些画看不懂等等，这些意见让华君武觉得弥足珍贵。也让大家明白，因为身处的环境不同，很多漫画还是有国界的。在日本，华君武见识到了漫画在这个国家的盛行程度，当时华君武得到的数据就说日本全国有６０００多人在创作漫画。想来日本漫画之所以在如今盛行于世，也绝非是偶然的。这次访日之行，代表团受到了热情的招待，还被安排去了一次丰田公司，2004年华君武还专门作了一篇《丰田在中国》：

1985年10月，日本漫画家协会邀请我访日，在此之前，日本一位老漫画家杉浦幸雄先生曾两次访华，他和我所见的日本漫画家不同，见面后总要为日本侵华道歉。他和最老的一位漫画家横山隆一不同，横山是不谈的，他也对中国漫画家表示友谊，就是将中国漫画家的名字竖写在七八寸长的纸条上，纸条又挂在墙上，很像一个小杂货店。江有生和韩羽等中国漫画家的大名都在屋里摇曳着，有点像商品的味道，但绝无恶意。

我们到了日本后，主人很热情接待，看出是友好的表现，参观访问安排得周到。某日主人告诉我们要去名古屋看日本有名的丰田汽车厂，我们当然也想看看在中国也有名气的丰田汽车厂的全貌。

参观半天，究竟我们是艺术家，对汽车工业也并不了解，只好“外行看热闹”了。临别之前，丰田厂接待我们的主人知道我是漫画家，就带我们到会客厅一张大桌上，希望我能为丰田留下一张“墨宝”。如果我是一个“国画家”，画些柿子，题个“硕果累累”就可应付了，这是其一。我参加革命以后也能区分日本侵略是日本帝国主义不是日本人民，也不能算到丰田汽车厂头上。但丰田汽车厂名气太大了，去表扬它，我也不愿。这时我忽然想起我们国家的自行车族，浩浩荡荡的自行车队，丰田汽车还不能耀武扬威吧！画成送给了丰田厂，还发表在报纸上。

1988年7月，华君武和另一位漫画家比克官借“本世纪中国漫画展”在新加坡开幕之机访问了新加坡。在18日的开幕式上，华君武见到了不少美术界同仁，有老前辈刘杭、黄葆芳、潘叟，甚至连丰子恺先生的挚友、年近九旬的新加坡龙山寺主持广洽法师也赶来助兴。由于这是中国漫画第一次在新加坡展出，很是轰动，华君武也一时间成了记者“围攻”的对象。主办单位的翁先生每日前来报喜，总为每天来参观的人流量惊讶不已，说：“新加坡办过不少中国个人画展，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来参观的呀！”展览的最后一天，人更是多得有些壮观，几乎连看画的空间都没有了。此次画展不仅受到新加坡观众的热烈好评，还吸引了很多欧美国家的人特意赶来参观，这也让华君武觉得中国漫画正在走向世界，它所独有的特色正在逐渐得到世界范围的认可。同时，华君武也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Ek6grFG8G8l7EuCfL4VuSiNzYJpkLdLh5DeZ0UpWqbWm2JrAsxxCmZyMmT30kuF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