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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女初长成

1.泪别保山

在保山一住就是两年多,冯家的孩子们还不习惯在一个地方住这么久,记忆中的生活节奏应该是随着父亲工作地点的变化而不停搬家。冯成保也是这么想的,在她眼中,一个月都那么长,何况两年的时光!不过孩子的适应性最强,在保山读完两年小学,功课之外最吸引她的仍是丰富的课外读物,尤其是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和张天翼的《大林和小林》。她是如此喜欢童话故事,对为孩子写故事的作家,也由衷地生出钦佩和感激之情。读书之余,她偷偷写起文章。为鼓励女儿创作,父母专门给她买了个本子。这个时期,她不但写过诗、散文,甚至还写了小说。不过,“这些全凭编造而成的作品,由于脱离一个十岁孩子的实际及缺乏生活实感,尽管到处寻章觅句,在辞藻上大力堆砌,也只是在小圈子里着实热闹了一阵,最终,仍然统统失败了”。

1941年,冯成保考入云南保山国立华侨中学读初一,这时的她说得一口地道的保山话。有次跟母亲逢街赶集,她看到人群中有很多少数民族妇女,绚丽的头饰、五彩斑斓的民族服装、悦耳动听的独特语言使她们显得与众不同。她愉快地跟母亲说:“你看她们多漂亮啊!真好看哦!只可惜她们不是保山人呢……”言下之意颇以保山人自居。

集市上有人挑着装有各色吃食的担子吆喝,母亲会给馋嘴观望的冯成保买上一碗她最爱的豌豆粉,那是用豌豆做成的一种凉粉,亮晶晶、颤巍巍的一大块放在大碗里,里面浇上各种作料,味道似辣又甜,非常爽口好吃。

有时,母亲也会给她买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线,雪白的米线上飘着碧绿细碎的香菜段,里面放着几块诱人的卤肉,洒上香喷喷的红油,旁边还卧着个嫩黄娇白的鸡蛋,别提多好吃了。她端着碗,稀里呼噜地吃着,感到很满足快乐。

冯成保热爱保山,对那里的山山水水、大街小巷都熟记于心。雨天,她和同学们赤脚呼喊着、奔跑着,青色石板小路上洒下她们清脆的笑声;晴天,她们跳过高高的城墙,趟过叮咚作响的清澈溪水,钻到田里偷吃鲜嫩的豌豆荚和蚕豆瓣,吃得是满颊生香,煞是快活,那副嬉笑天真的神态真是令人神往。

人民的歌者柯岩传第二章有女初长成少年不知愁滋味,她和伙伴们放肆地顽皮着、嬉戏着,尽情享受着生活的甘甜。快活的她也没忘记自己的文学梦,也许从嬉闹中获得了灵感,冯成保写下这样的诗句:“小溪在静静地流着,我看见了芦苇的愁眉。”还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她摇头晃脑地读着,对偶得的诗句颇为得意。

最令冯成保欢喜的是,她在学校结识了很多朋友,水晶般纯洁的友谊让她身处他乡亦感到温暖。伙伴们欣赏她率直开朗的性格,更喜欢听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各种古怪离奇的故事,她们也不知道那些故事究竟是冯成保从书中看到的,还是自己瞎编的,反正这些故事强烈地吸引她们,使朋友们甘心情愿做她的小听众。

冯成保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友谊,过去动荡的日子让她难以在一个地方固定下来,和其他孩子们还没等混熟就又得离开。除了家中姐妹,她几乎没什么朋友。在保山的这段日子里,生活似乎安定下来,她尝到友谊的甘甜和伙伴们的信任带来的自豪感,这让她不禁发出“生活真是美好啊”的感慨。

就在此时,现实残酷的一面赫然显露。1942年,日本从缅甸对华发起进攻。5月4日,冯成保所在的学校正在开运动会,操场上彩旗飘飘,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坐在看台上兴奋地观看操场上的比赛,伴随着裁判的哨子声和此起彼伏的学生们的加油喝彩声,一派欢乐景象。

冯成保和姐姐报名参加了一百米短跑比赛,正当姐妹俩和其他参赛的同学做完了各种热身动作,大家摩拳擦掌地准备上起跑线时,忽然天空上黑压压飞来几十架飞机。一开始大家没太在意,因为示意人群躲避的防空警报并未拉响。可就在大家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一排排的炸弹从飞机肚子里钻出来,无情地落到兴高采烈的人群中,一时间哭喊声四起,触目皆是炸飞的血肉。

冯成保姐妹俩过去毕竟有过多次逃难经历,遭受过不少意外袭击,此时她俩赶紧一人拉起一个身边的同学,飞奔进最近的教室,钻到课桌底下躲了起来。等整个轰炸过去,她们急忙往家跑,可此时已找不到街道了,保山这座美丽的小城变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哭喊着的破头断足、血肉模糊的伤者。那种惨绝人寰的情景,深深印在冯成保的心头,永远无法忘记。后来她才知道,在这次大轰炸中,自己失去了诸多知心朋友,头一次,她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

灾难过后,紧接着爆发了大规模瘟疫,冯家被迫重新踏上流亡之旅,曾带给冯成保美丽、温馨回忆的保山永远留在梦中。她感激英勇的抗日将士流血牺牲为孩子们争取到的短暂安宁,也更痛恨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这场不义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巨大灾难。

六十年后,冯成保重返保山,为母校写下《六十年后的作业》一文以示怀念。

2.一路跳级到女师

1942年,冯家随公路局从保山撤到昆明,冯成保直接转入粤秀中学读初二。创办于20世纪20年代的粤秀中学在昆明很出色,中国“现代语言学奠基人”之一的王力先生当时担任校长,“钢琴诗人”傅聪先生曾在该校就读。

地处云贵高原的昆明城气候怡人,许是因着空气有些稀薄的缘故,一切都显得格外明澈。澄碧的蓝天上聚散着朵朵白云,或卷曲或舒展,化成各种奇形怪状。昆明的大街小巷都铺着青石板,这点和保山很相似,些微的熟稔让冯成保仿佛有了一些安慰。她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短暂的适应阶段过后,很快便和同学们打成一片。

冯家在昆明的生活一如既往地非常窘迫,父亲薪金少还常失业,家里孩子多,每学期的学费是个大问题。冯家引入了竞争机制,谁考不上公费学校、拿不到奖学金,谁就只能在家里帮妈妈织毛衣、缝袜头挣钱贴补家用。对这条规定,孩子们都没什么说的,毕竟父亲本身就是自学成才的榜样,再看看母亲每天辛勤操持家务、贴补家用的不易,她们的竞争只能是奋发图强,而不敢投机取巧。当然了,她们在努力之余,也和父母一起痛恨着旧社会的不公,对贪官污吏和奸商表示出极大的鄙夷。

冯家这种竞争机制还真有效,十个孩子后来都特别有出息,成为各行各业的杰出人才。在竞争的逼促下,冯成保尤为上进,她积极争取跳级,努力为家里节省学费。在粤秀中学读了不到半年的初二,第二年,她就考入昆明南菁中学读起了初三。

1882年,黄体芳在左宗棠的协助下创办南菁书院。之后的南菁书院名师云集、英才辈出。据史料记载,“南菁”自古书院至今,为国家培养知名专家学者、革命家等三万余名。黄炎培、陆定一、钱昌照、沈鹏、顾明远、汪曾祺等社会名流均出自该校。20世纪40年代的南菁,是昆明有名的“贵族学校”,不仅教学管理严格,师资力量也非常雄厚,老师大多来自西南联大。校长张邦珍对学生们寄予厚望,管理出名的严厉。开学伊始,冯成保就领教到这位校长的厉害。

周一早会上,张校长带领全体师生向总理遗像行三鞠躬礼,然后带领大家一句一句地背诵《总理遗嘱》。会上,她特别叮嘱新生们:“你们来南菁中学是读书的,要努力向学,不要总想着扯三扯四,要时刻记住男女大防;其二,国家兴亡之际,你们生活上要保持简朴,不能挑嘴;其三,南菁中学每学期举行三次正规考试:两次月考和一次期终考。考毕,会张榜公布考分和考试名次。我把你们的成绩公之于众,目的无非是激发你们的自尊心,让你们读书不取巧,不偷懒。古人曰,‘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现在不播种,将来只会守着一片荒地哭。就是哭瞎眼睛,也终究无济于事。”

学校实行寄宿制,冯成保在舍监的带领下,捧着母亲为她特别缝制的白棉布被套和脸盆来到女生宿舍。宿舍是两排大通铺,每间十八名学生,和这么多同学住在一起,对她来说是个新鲜体验。这天夜里,第一次离开母亲,也是宿舍里年纪最小的她,居然扮起“知心姐姐”的角色,安慰着那些因想家而不住抽泣的舍友。看着这个努力做出一副老成模样的小姑娘,大家都不好意思了,渐渐止住了哭泣。

第二天一大早,冯成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看到四周依然沉睡的舍友,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南菁。过了一会儿,其他女生也都起床了,大家洗漱后前往饭堂吃早餐。路上,她好奇地打量着学校:朴素古旧的建筑、典雅的走廊和精致的石碑,都显示出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远方楼顶投影入目,清雅肃穆,置身其间,疑似世外。看看身边这群清纯天真的女孩,再瞧瞧躲得远远的状似沉稳的少男们,她突然想到张校长所说的男女大防,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她最喜欢国语课,老师讲授古典佳作时真是声情并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类爱国诗句,在抗战这个特殊时期格外触动少女善感的心。亲身经历战争的残酷之后,冯成保回想起自己假装惆怅而写的“愁诗”,不禁脸上一阵阵发烧。

学校的伙食在战时算是不错了,学生们分成两排坐在长长的木桌两侧,每六人为一组,共用一大罐红米饭,即高粱米饭。还有三菜一汤,汤是南瓜汤,菜有炒青菜,腌酸菜炒肉丝等,每周还规定必须吃一次豆渣。学生们都不喜欢吃豆渣,常常偷偷地埋在饭下,准备伺机处理掉。所以每逢吃炒豆渣时,张校长都会亲临饭堂,督促学生们必须把豆渣吃得干干净净。

月考前两周时,学校的气氛瞬时紧张起来,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名字落在榜单后面,一个个开始发奋起来,什么唱歌啊,看电影啊,读小说啊,都从她们的脑海中销声匿迹了,每个人都恨不得能分身有术,多读几行字。冯成保也是“考前奋斗族”中的一员,由于严重偏爱文科,不耐烦学数理化,理科成绩自然不好。她担心不喜欢的数理化在关键时候拖后腿,搞得自己挂到榜末丢人,那些天可没少熬夜苦读。

晚自习后,她和几个同学舍不得去睡觉,拿着课本跑到宿舍走廊,那里点着雪亮的汽灯,正是温习功课的好处所。一会儿工夫,汽灯下的女生们越聚越多,惊动了女舍监,几番劝说和督促之下,女舍监终于把这些准备“头悬梁、锥刺股”的学生赶回宿舍休息。

月考发榜了,一番努力之后,冯成保名列前茅,这让几乎熬出了熊猫眼的她长吁了一口气。成绩虽出众,可她在这所贵族学校的生活却不是很愉快。时间一长,阶级的壁垒在班级这个小团体里渐渐表现出来。有钱人家的女学生穿的、用的都时髦、体面,虽然冯成保的母亲尽力把女儿打扮得雅洁悦目,可了解她“底细”的那些势利女同学还是经常拿金钱、家世刺痛她。更过分的是,班上几个资本家的女儿竟赤裸裸地在课堂上骂冯成保和几个家境贫寒的同学是“穷鬼”,把她们排斥在一切活动圈子之外,而其他同学竟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冯成保很难过,假期回家时,她愤懑地对母亲说起这件事。

母亲把女儿拥入怀中,温言安慰说:“别人说什么,你根本不用理会。不是有句俗语说,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吗?别让无谓的琐事干扰你的学习!再说了,穷富并不在于有没有钱,而在于心灵是否干净和美丽。其实,你倒该感谢她们,你们正处在容易被迷惑的年龄段,外面有那么多的诱惑——你不是说有同学陪美国大兵跳舞,还有人偷偷出没于咖啡馆、电影院吗?如果没有一定的自制力,那些声色犬马的诱惑很可能把一个年轻人引到邪路上去。正是她们对你们的排斥,才使你免遭这些诱惑啊……”

母亲的一番安慰让她破涕为笑,不过性格倔强的她暗下决心,要更加奋发努力。回校后,她心中始终沉甸甸的,无心欣赏校园郁郁葱葱的灌木和娇艳多刺的蔷薇,暗自盘算着怎样给家里减轻负担。这里学费实在太高,还有嫌贫爱富的同学——如果有不收费的学校就好了。

一位同学悄悄告诉冯成保,昆华女师可以免费读高中,这让她喜出望外。既然之前多次跳级,给父母省了不少钱,学习成绩也还不错,为什么不接着跳呢?“跳级去昆华女师读高中!”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在她脑海中深深扎根,她马上付诸实践。

1944年,15岁的冯成保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云南省立昆华女子师范学校,也就是昆华女师,开始她不平凡的高中生涯。

3.胜利后的迷惑

在五四运动的影响下,1908年,昆明创建了第一所女子师范学堂:昆华女子师范学校。一些女子从此挣脱封建牢笼,进入文明学校念书。师范教育培养了不少有文化技能的独立女性,她们不但走出家庭,进入教育领域,随着社会的发展,也渐渐进入其他领域,成为记者、律师、编辑、作家甚至政治领袖。昆华女师这所百年名校曾涌现出许多杰出人物,大家比较熟悉的是邓小平夫人卓琳以及云南第一位女共产党员吴澄。

当时昆明的女学生已比较普遍,很多贵族学校的女生打扮入时,袅袅婷婷地走在街上,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看得当地人神驰目眩。受这些时髦女郎的启发,当地小贩居然给一种小吃起名为“摩登粑粑”。

不过,女师的师范生多来自穷苦人家,她们穿着极其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生活也特别艰苦,被人戏称“稀饭生”。很多女师学生冲破重重阻力才得以读书,故而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老师们也非常负责,教育学生自强不息,努力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冯成保在昆华女师如鱼得水,尽管生活艰苦——学校米饭常吃出石子、砂粒,也没菜蔬,平日靠辣酱下饭——这里却没有贵族学校的那些“势利眼”,同学们互相友爱、彼此帮助。冯成保的经历在多数女同学看来简直是传奇,她学业出众又善良热心,同学们遇到的生活、学业问题,都乐意找她倾诉。时间久了,她俨然成为大家的主心骨,很快被选为校学生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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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于昆华女师的柯岩(前排左四)

课堂上她努力汲取文化知识,课余时间则一头钻进学校图书馆,那里丰富的藏书让嗜书如命的她简直乐疯了,于是整天借书、还书,竟让图书管理员记住了她,每次见她都调侃说:“呵,又来报道了!”

优秀的文学作品给予冯成保大量的创作养分和思想启迪,她“从杰克·伦敦身上领悟到生命的顽强,从高尔基身上学会了奋斗,屠格涅夫的《门槛》使她懂得了什么叫信仰和追求,而鲁迅教她怎么做人——原来人生除了个人奋斗和家庭之外,还有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至高境界,那就是:为真理战斗和献身!”

“小日本投降了!”外面的阵阵欢呼声传入宁静的图书馆,冯成保和里面的同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下手中的书飞奔出去。

“鬼子真投降了?”冯成保抓住一位老师的手,平时不苟言笑的老师眼里噙着幸福的泪花,连连点头说:“鬼子投降了,投降了!咱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冯成保高兴得直跺脚,此时校园内外一片沸腾,到处是狂欢的人群,大家彼此拥抱、击掌,庆祝这用无数同胞的生命苦战八年得来的胜利。

10月的昆明秋高气爽,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向每个角落,好似与久别和平的民众一样心情灿烂。终于不用跑警报了,冯成保舒了一口气,斜依在教室外走廊的木栏杆上,愉快地欣赏着校园的美景。昆华女师的校舍虽很普通,教学楼也比较陈旧,可在微薄的秋云映衬下别有一番气度,郁郁的竹林,清澄的池水,为平淡的校园增添了几抹诗意。

“砰、砰、砰”,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枪声。

“发生什么事了?”她一把拉住从身边跑过的一位同学。

“不知道,快回教室吧!”

从老师那里,她们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抗战胜利后,为逼走“云南王”龙云,建立国民党的嫡系统治,驻昆明的国民党中央军(第五军)与龙云的地方部队发生激烈巷战,刚才的枪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学校很快接到通知,从10月3日到5日,全市紧急戒严!之后三天的日日夜夜,昆华女师附近随时响起枪炮声,师生们不敢出门,也不能回宿舍睡觉。怕无辜中了流弹,她们便躲在校园的土墙背后。饭也供应不上了,每顿只能喝碗稀饭。

躲避时,冯成保悄声问班主任:“为什么抗战胜利了,我们还要担惊受怕?”

老师被这个直爽的学生问得哑言,她沉吟道:“前几天到处征兵,你看到了吗?”

冯成保点点头,她还奇怪着呢——抗战已经结束,怎么还征兵?

老师低声说:“他们是被拉到东北打内战!”

冯成保心下一沉,感到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一名学生的思考范围——她只想安静地读书,成为有用之才,报效祖国,时局却依旧动荡,到底怎么了?她又想起学校“三青团”这些天积极拉拢自己入团,由于受父亲影响,她一直认为无党无派最清高,根本不理他们这茬,看来自己什么都不选是对的。

此时的冯成保并不知道,时代的发展促使她必将做出一个选择。

4.罢委会主席

抗战胜利并未让中国百姓跳出苦海,反因官员腐败和内战阴云,日子更加困苦不堪。《文化人的经济生活》一书记载:所谓“接收”实际上是趁火打劫,所以文化人讥讽为“劫收”。老百姓讽刺腐败官员“三洋开泰”、“五子登科”:所谓“三洋开泰”,即捧西洋、爱东洋、要现洋,就是仰仗和投靠西洋美英力量,喜爱东洋日本的“敌产”,搜刮银圆、美钞等现洋;所谓“五子登科”,即霸占汽车、洋房、金条、原料(衣料和建筑材料等),甚至“劫收”敌伪官僚原有的二奶、姨太太、妓女等,吃喝嫖赌,肆无忌惮。

“光复区”人民怨声载道。平津一带流传的民谣“盼中央,望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就是对国民党“劫收”的写照。《大公报》写道:“无数千万的人民都曾为胜利狂欢过,而今却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大家不得聊生。”为争取和平,让人民大众真正过上平安的生活,1945年11月25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云南大学、中法大学、英语专科学校四个学校的学生自治会和三十二个群众团体,准备联合举办一场反内战时事晚会。

这个消息却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开会前一天,代理云南省主席李宗黄以及云南省警备司令关麟征举行了紧急的党、政、军联席会议,会后公布了禁止集会游行的命令,很快,大批军警特务被布置到学校的周围。威胁、恐吓反而更坚定了爱国同学反内战的决心,时事晚会不仅照常举行,当天参加晚会的竟有六七千人之多。

西南联大包括钱端升、伍启元、费孝通、潘大逵、吴晗、尚钺、闻一多在内的教授出席晚会。演讲过程中,墙外突然传来枪声,子弹从四面八方飞过会场上空。师生们非常愤怒,大家用坚持开会的行动来抗议反动派的暴行,会议通过了《反内战宣言》,最后在反内战歌声中散会。

反动派见暴力威胁不成,便宣布戒严。当晚,西南联大的同学们发起罢课,抗议国民党非法侵犯学生集会自由的暴行。第二天,国民党中央社居然用“西郊匪警,半夜枪声”的假消息欺骗广大市民,更激起广大同学的愤怒。很快,昆明全市中等以上三十多所学校先后罢课。在地下党的领导下,组织了“罢课联合委员会”,简称“罢联”,他们草拟了《反对内战告全国同胞书》等文告,提出一系列代表人民大众意志的正义要求。

蒋介石得知后下达指示,即“当予以断然严厉之处置,决不稍有姑息”。长年受反共意识形态熏陶的李宗黄、关麟征等人对“断然严厉之处置”的理解,就是可冲击学校、带上“家伙”打学生。11月30日,省府、警备部、省党部和“三青团”召开联席会议,决定次日冲击学校。对党团人员来说,次日的行动表现直接关系到个人考核,而对军官总队成员来说,他们大多数本是部队整编后被淘汰、尚未解决出路的军人,他们认为,如果这次好好表现,将来不愁出路。

于是,各怀心事的几路人马为了升官、发财,狂热叫嚣着,挥舞着手中的刺刀、手榴弹,冲向手无寸铁的学生。12月1日,一场惨烈的大屠杀拉开序幕。玉溪市史料详细记载了当时的惨状:特务打手五六十人,带着手枪、步枪、刺刀、手榴弹、铁棒、扁担等凶器,冲进联大师范学院。学生们曾封住大门,试图用石块阻止他们冲入学校。那些特务打手就往校门里丢手榴弹,然后破门而入,见人就打。战斗在最前面的潘琰、李鲁连和工校同学张华昌被炸成重伤,其余还有十余人受伤……潘琰被炸伤后,还挣扎着起来营救另一位被炸伤的同学,结果被毫无人性的特务转回来向她肚子上狠狠戳了三刀!血流遍地!市民们纷纷围拢来看,都被特务打退。男女老少无不愤慨惊叹:“这是什么世界!”……

敌人恼羞成怒,向学生投掷手榴弹,幸而被南箐中学的于再老师看见,他奋不顾身地跑去阻拦,结果手榴弹爆炸,于再老师被炸成重伤(于当晚救治无效逝世)……

这一天从上午九时到下午四时,大批特务和身穿制服、佩带符号的军人,携带各种武器棍棒,分头闯入云南大学、中法大学、联大工学院、联大附中等学校,捣毁校具,劫掠财物,殴打师生,抢走手表、水笔等物,充分说明这是国民党反动当局的一个有组织、有领导、有计划的大屠杀……震惊全国的“一二·一”惨案共造成西南联大学生潘琰、李鲁连、昆华工校学生张华昌,南菁中学教师于再四人牺牲,重伤二十余人。民主战士闻一多教授在他撰写的《一二·一运动始末记》中最后这样说:“一二·一是中华民国建立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也就在这一天,死难烈士的血,给中华民族打开了一条生路。”

惨案发生后,激起了全国人民极大义愤和强烈抗议,重庆、成都、延安、遵义、上海等地都以集会、游行示威、通电抗议等形式声援昆明学生。昆明四十四所大中学校全部罢课,其中包括昆华女师。

几天来,冯成保与她的老师、同学为烈士们流尽了眼泪,大家化悲痛为力量,主动争取担任艰苦、危险任务,很多平时不问政治的同学也踊跃报名。冯成保被同学们选为罢课委员会主席,她带领大家到西南联大参加集会游行,与大学生们一起抗议政府的残酷暴行。

在昆华女师校园内,冯成保所在的宿舍变成了“罢委会”的临时办公室,她和同学们连夜编写、印制传单、挽联和大量宣传品,还把受过急救培训的同学组织到一起成立“救护队”,胆大又身体好的同学则组成“纠察队”,负责保卫师生安全。从罢课开始,街上就满是特务打手,上街宣传的同学经常遭到毒打。冯成保带领大家巧妙地躲避着打手,把反内战、争取民主的种子撒播出去。在她的组织和领导下,“罢委会”的工作井然有序地展开,极大地显示出她的组织领导能力和不屈的斗争精神。她更是身先士卒,主动承担非常危险的街头宣传、散发张贴传单的工作。

受父亲影响,冯成保本是远离政治的学生,这次惨案极大地激起了她对腐朽的国民党政府的义愤,使她在思想上有了明显的改变,进而选择走革命道路。

5.创作变铅字

1945年年底,父亲被调回平汉铁路任工程师,在昆华女师读了一年半高中的冯成保,随全家来到重庆,之后不久,又随返乡队伍辗转回到汉口。抗战胜利后,冯成保的几个哥哥都毕业参加工作,父母有了经济助力,生活稍微好了一些。重返故里,她仿佛有隔世之感,六岁到八岁期间,她曾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居住过,那里的大街小巷都十分亲切。

1946年夏,冯成保准备上高三,父母打算让她读圣希理达女中,那是所教会学校,1874年由美国圣公会传教士布伦小姐创办,最早叫“布伦女校”,1912年改名“圣希理达女中”,虽是教会学校,却不强迫学生开展宗教活动。这所学校的教学质量极高,在武汉三镇首屈一指,每年有60%以上的学生都考入了西南联大和武汉大学等名牌大学。冯成保的父母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忽视昂贵的学费,让冯成保就读于此。

此时,中学考期已过,无奈之下冯成保只得休学半年。她听说圣希理达女中的教育“重西轻中”,格致、英语等西学占据了课表的大部分内容。除国语课外,其他教材都尽量用英文原本,教师也多用英语授课。为顺利融入新校,休学期间,她找了一家教授英文课的修道院进修英语。为充实自己,也为憧憬的记者生涯做准备,在此期间,她还去打字学校学打字,到新闻讲习班学新闻。半年时间很快过去,这年冬天,她插班到冬季招生的圣希理达女中,开始高中阶段最后一年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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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希理达女中的柯岩(右一)与同窗好友

圣希理达女中实行寄宿制,管理非常严格,开学后一律不准外出,如需外出,必须有舍监或院监开的条子。严格管理的同时,学校也注重培养学生能力,特别重视体育和音乐教育,还成立了时髦的女子棒球队,音乐也是传统必修课。这些能力的培养,对冯成保的个人成长起到了很大的推进作用。

校园绿草如茵,春日煦暖的阳光洒在精致漂亮的小教堂上,照得红色的尖顶、银白色的墙壁仿佛都微微发光。教堂椭圆形的门廊上悬挂着一盆盆绿藤,柔软纤细的枝蔓随风舞动,仿佛与风中飘来的纯洁圣歌相和相应。

教室内的冯成保凝视窗外,思忖着怎样把老师布置的作文写好。题目很简单,叫《我的同窗》。其实这个题目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在保山上初中时,十二岁的她与姐姐同班,那时老师也曾布置过同样题目的作文。巧的是,她和姐姐写的是同一位女生,不过姐姐写得更好,姐姐俏皮地写活了那个性格原本就十分鲜明的女孩子,给冯成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她还特意从形式上着眼,仔细研究了姐姐文章的开头、结尾和写作的角度。这次遇上旧题目,她心下一动,毫不客气地把姐姐文章的长处全照搬过来。当然,由于年龄和知识的增长,阅历的加深,这次她轻而易举地胜过了当年的姐姐。

几天后,国语老师拿着本刊物走进教室,微笑着对她说:“冯成保,你这篇作文写得相当不错,我投到校刊,果然被刊登出来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做梦般地从老师手里接过校刊,颤抖着翻开,其中一页上赫然印着“作者:冯成保”的字样。看到自己终于朝着作家梦的目标迈出了一小步,她兴奋得跳了起来。狂喜之余,她却渐渐生出不安:这算不算抄袭姐姐的文章呢?

回家时,她讪讪地拿出文章给姐姐看,一边惴惴不安地望着姐姐。当时已上大学的姐姐很豁达,读完后淡淡一笑,说道:“没想到你还有兴致把她又写了一遍。”

冯成保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她红着脸小声说:“你那篇写得太好,我印象太深刻了,这次就抄了过来……”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

看到妹妹的窘态,姐姐安慰她说:“没关系,你也没全抄,你自己那部分更精彩……”

姐姐越是安慰她,她越感到对不住姐姐。这件事让她明白了,即使是自己的姐姐,她写的就是她的,自己把她创造性的劳动悄悄占为己有,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她也终于明白,模仿别人是最没出息的事,要去寻找自己独特的东西。她立志去追赶文学道路上每一个有长处的人,但是赞赏,却不模仿,要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

为此,冯成保特意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冯恺,以示重新起步。“恺”者,和乐也,这个名字挺符合她那开朗乐观的性格。

作为名校刊物,《希理达校刊》影响很大,文章能被选中很不容易,所以冯恺的老师和同学都鼓励她继续写下去。为了证明给姐姐看,也为了验证自己的真正能力,冯恺先后向武汉各报刊投稿。不久,她创作的散文《夜》《孤独》被《湖北日报》和《武汉日报》发表了,大家对她更是刮目相看,她自己也颇为高兴。

1948年1月,冯恺自圣希理达女中毕业了。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是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涨!

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在校长沈祖英的劝勉、鼓励下,穿着白色校服的冯恺和同学们手拉手唱起了《毕业歌》,志满踌躇的她对未来生出无限憧憬。 4pIPi+qI97XwFz6BZbNkYuMKfdLylrUvSk1CgLWDPpCpNQ30BtjWX3qP3pDgPb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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