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代是真正的批判时代,一切都必须经受批判。通常,宗教凭借其神圣性,而立法凭借其权威,想要逃脱批判。但这样一来,它们就激起了对自身的正当的怀疑,并无法要求人们不加伪饰的敬重,理性只会把这种尊重给予那经受得住它的自由而公开检验的事物。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
本章讨论的马克思的批判哲学,正如马克思本人所说,不是“在开始一项新的工作”(文集10:10)。在西方哲学史的语境中,批判是苏格拉底之后西方哲学的重要甚至首要特征的观点几乎已是一个常识。在德国语境中,自耶拿大学1787年设立批判哲学教席后,“批判哲学”成为康德哲学的代名词,德国哲学家无不在康德的意义上谈论“批判”。黑格尔敏锐地看到批判哲学的衰落倾向:
康德哲学出现之前,公众还是跟得上的,哲学还唤起了一种普遍的兴趣,哲学的大门是敞开的,人们对于哲学有探讨的热情,哲学是属于一般有教养的人的。以前商人、政治家都喜欢从事哲学的探讨;但现在,碰到了康德的哲学,他们学习哲学的翅膀就不能展开了。(……)特别是自费希特以后,很少人从事于思辨哲学的研究了。通过康德和耶可比的哲学,公众的意见在这一点上又加强了(……)后来在各种诗意的和预言式的、仰望式的倾向里,以夸大的形式表现出来。
黑格尔的思辨哲学未能改变脱离现实的批判哲学对公众的负面影响。青年黑格尔派变本加厉地用“绝对的批判”或“批判的批判”的名义,把批判矛头指向群众。马克思开始意识到他们“全部破坏性工作的结果就是最保守的哲学”(文集1:357),针锋相对地重提“批判哲学”(kritische Pilosophie)的概念。
1843年9月,马克思在致卢格的信中阐述创办《德法年鉴》的理念,结尾处写道:
我们就能用一句话表明我们杂志的倾向:对当代的斗争和愿望作出当代的自我阐明(批判的哲学)。这是一项既为了世界,也为了我们的工作。它只能是联合起来的事业。(文集10:10)
马克思后来重要作品可以说都贯穿“批判哲学”的设想。早年设想用后期著作的术语表达,就是三点:
其一,批判哲学的主体是无产阶级(此信中“联合起来的事业”即哲学与无产阶级的联合);批判哲学的任务是唤醒工人阶级的自觉意识(此信表述为“当代斗争的自我阐明[Selbstverständigung]”);
其二,批判哲学的重要对象是意识形态(此信表述为“世界早就在幻想一种只要它意识就便能真正掌握的东西”);
其三,批判哲学的结果是实践与理论的统一(此信表述为“把批判和实际斗争看作同一件事情”),以及彻底性与科学性(此信表述为“这种批判既不怕自己所作的结论,也不怕同现有各种势力发生冲突”)。
我们必须拆除“青年马克思”与“老年马克思”的人为藩篱,打破“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的学科界限,阐明马克思的宗教批判、意识形态批判、政治批判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哲学精髓,把“批判哲学”作为标示马克思的品格、学说和实践的一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