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和李豫推开门,两人走进房间准备大礼参拜。
“不必多礼了!”李亨已经从书案前站了起来,他挽着李泌的手轻声说道:“长源,你可算来了,朕……这个皇帝,当得辛苦啊。”
说着,李亨一声长叹。
见皇帝有话要跟李泌说,周围的宦官和宫女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李豫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也很干脆的离开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李亨拉着李豫在房间里坐下,他叹息着说道:“朕当了好些年的太子,当年在东宫的时候,时常会想自己如果有幸荣登九五,该是如何的风光无限。然而自从登基以来,朕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啊。”
李泌看了看穿着龙袍皇帝:华美的衣服并没有让李亨容光焕发,相反,他的脸色憔悴、神情疲惫,眼睛下方因为睡眠不好有些浮肿。
没有太多废话,李泌淡然自若的问道:“陛下,现下的形势如何了?”
李亨拿起厚厚一叠文报递给李泌:“叛军和你说的一样,他们进了长安之后,便没有再继续追击圣驾。只是六部禁军人数本就不多,朕分了一半护卫父皇入蜀,结果渡渭水的时候,与一群来自潼关的溃卒发生了激战,禁军死伤不少,多亏了神策军与那些溃卒相识,这才解除了误会。”
李泌随手翻阅了一下手中的卷宗,只见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李亨带着禁军和官吏先是前往平凉郡,一路上,各州县的官吏大多逃散,李亨亲自斩杀的太守就有两个。
然而即便如此,也止不住大量官吏士卒的逃散——那些禁军没有陈玄礼的压制,每天都在大量逃亡。
等李亨到达平凉郡的时候,只剩下张守瑜带着数百神策军护卫。
而从长安逃出来的官吏而禁军,居然逃得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到达平凉郡之后,安禄山叛军攻入长安的消息便跟着传来:叛军在长安大肆搜捕残存的官员、太监、宫女等,然后押送去洛阳。
至于那些跟着李隆基、李亨逃亡蜀中的官员,但凡还有家眷留在长安的,统统被叛军杀死。
倒是陈希烈、崔光远等见风使舵的佞臣,叛军一到他们立刻卑躬屈膝的投降,不但保住了身家性命,还被叛军委以官职。
“崇仁坊内没有来得及离开的的公主、王妃、皇孙、驸马等等一切皇亲,已经全部殉难了……”李亨擦着眼泪说道:“但凡是杨国忠一派的官员,以及安禄山憎恨的人,即使屈膝投降了,也被统统杀掉,谍子回报说,长安城血流满街、惨不忍睹。”
唯一让人感到庆幸的是,叛军进入长安后,果然和李泌预料的一样停滞不前,他们沉迷于长安的繁华富贵、声色犬马,每天在宫中饮酒作乐,不思进取。
正因如此,李隆基才能安全入蜀,而李亨带着数百残军一路北上,也是有惊无险。
回想当时的情景,李泌也是暗暗捏了把冷汗:如果安禄山手下有什么谋士提醒,抑或是某个叛军将领不肯放弃追击、非要一路西进追杀圣驾,那么以幽蓟铁骑的速度和战力,李隆基和李亨一个都别想跑掉。
李亨离开平凉郡之后,灵武郡的官员听说太子殿下和“百官”要来,便非常殷勤的南下迎接太子,同时在灵武郡修缮太子居住的宫室。
有了灵武郡官吏的帮助,李亨与数百疲惫的神策军才算是有了足够的食物和用具。
但这些天来,李亨依然过得不轻松。
“说来惭愧,如今朕身边的文武官员,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人而已,”李亨神情沮丧的说道:“文官也就罢了,那些武将尤其桀骜难驯,管崇嗣竟敢背对朕坐着,与周围的人谈笑自若,没有丝毫对天子的敬畏……”
李泌笑着问道:“想必有很多人为之义愤吧?”
李亨也笑了:“多亏了你那个好友张守瑜——监察御史李勉当面斥责管崇嗣,他依然桀骜不驯,后来张守瑜扯着他一顿厮打,将管崇嗣打得鼻青脸肿、低头认错。”
说到这里,李亨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只是这管崇嗣官拜节度使,被当庭训斥之后似乎多有怨言,据说此人私下更是经常散播叛军锐不可当的言论,实在可恶!”
李泌反问道:“陛下是担心难以打败叛军吧?”
李亨默然点点头。
事实上,这不仅仅是李亨的担心,更是大多数人的担心。
叛军起兵时,不过十万多精兵,却势如破竹的攻破河东、洛阳、潼关、长安,数十万唐军灰飞烟灭,李隆基仓皇入蜀,李亨手下也只有不到三千的新兵而已。
以现在的情形看,不要说平定叛乱了,这个三十多个官员的小朝廷想自保都有些困难。
李泌合上手中的卷宗,他淡定自若的说道:“陛下不必忧心,要不了多久,叛军就必然败亡。”
李亨脸色颇为喜悦:在纷沓而来的坏消息当中,李泌是第一个坚定表示必胜信心的人了。
喜动颜色的李亨肃然问道:“长源,朕愿闻其详。”
“第一,叛军起兵,以清君侧为名义,如今杨国忠已死,叛军又在长安为恶……”李泌淡然说道:“他们如此暴戾凶残、倒行逆施,天下军民定会奋起反击,将他们尽数消灭。”
李亨点点头:“那第二呢?”
李泌微笑着说道:“叛军的内部并不和睦。如今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大将史思明却在燕地留守,只要陛下稳住形势,然后派使者略加挑拨,安禄山和史思明必然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李亨闻言大喜,连连点头。
李泌接着说道:“第三,陛下现在身边虽然只有三十多名官员,但既然能够跟着陛下来到灵武郡,想必大多是心怀忠义的忠臣良将,陛下身边没有杨国忠、边令诚之类的奸佞之人蒙蔽圣听,必然能够上下同心、扫平叛军。”
说着,李泌为自己的陈述做了最精炼的概括:“如今的平贼之策,无非‘挫其锐、待其纷’六个字而已。”
李亨听得连连鼓掌。
在这个闷热的夏日,登基不到半个月的皇帝感到,李泌的话像是一道清风,让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李亨猛然站起来,他在房间里快速来回踱着步,然后向李泌大声说道:“长源!朕如今尚未拜相,不如就由你来做这宰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