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领命而去,老皇帝则气虎虎的看着李泌。
半晌之后,皇帝终于开口说道:“李泌,朕知道你的为人!若是朕执意不肯退位,你断然不会弑君!”
李泌沉默了一下,他叹息着说道:“陛下今年七十有一,为君已四十多年,难道这皇帝之位,还舍不得放手吗?”
“荒谬!”李隆基冷笑道:“从一个富有四海的皇帝,变成一无所有的废帝,换了你难道就甘心放手?”
李泌看了看皇帝的身后轻声说道:“陛下,您并非一无所有。”
李隆基下意识随着李泌的目光回头,只见杨玉环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脸上满是关切和担忧。
这一瞬间,李隆基忽然放下了很多。
在极短时间里,李隆基整个人变得苍老、疲倦、衰落,他颤巍巍的在杨玉环身边坐下,轻轻牵住贵妃娘娘的手,长着老人斑的脸上,充满了爱怜的神色。
“朕不爱江山爱美人,这个皇帝不做也罢。”李隆基颓然向李泌说道:“只是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做?”
李泌暗暗松了口气:“陛下退位,尊为太上皇,陛下今后可以安享富贵,各种用度供给无缺。只要陛下将来不争帝位、安享荣华,太子殿下也能专心于战事,这天下早晚能够平定。另外陈将军会护送陛下去蜀中,以陛下的威望,蜀地那些杨家的亲信断然不……”
“不好了,不好了!”
李泌还没说完,脸色铁青的陈玄礼从外面跑了进来。
李隆基看着陈玄礼的脸色,心里不禁一沉:“怎么了?”
陈玄礼气喘吁吁的说道:“外面那些哗变的士兵说,要杀了贵妃娘娘!”
“什么?!”李隆基惊得目瞪口呆:“贵妃娘娘何罪?为何要害她性命?”
陈玄礼苦着脸说道:“士兵们担心杀死杨国忠的事情被贵妃娘娘提起,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李隆基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帮逆贼,竟敢如此狂悖!你们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陈玄礼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虢国夫人与贵妃娘娘的容貌颇为相似,若是脸上沾了血污,士兵们哪里辨认的出遗体,不如……”
李隆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快快去办理此事。”
陈玄礼带着几个士兵足不停步的朝着后院走去。
李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情竟是无比的孤独寂寞。
大唐还是那个大唐,权贵还是那些权贵——当他们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他人,也可以放下尊严选择退让。
所以李泌并不担心李隆基会继续呆在帝位上:圣驾出行,周围到处是可能哗变的士兵。
如果李隆基还没有失去理智的话,这两天就该发布退位的诏书了。
李泌相信此刻老皇帝的心情,和自己一样感到失落、黯然,再不会有什么坚守帝位的执念。
因为,拥着杨玉环黯然不语的李隆基,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帝,只是个垂暮的老人而已。
有些疲倦的李泌拜别了李隆基和杨玉环,他神不守舍的离开驿馆,向神策军的同袍们宣布了皇帝即将退位的消息。
除了张守瑜等几个早已知道计划的将领外,士兵们都发出欢喜的呐喊声。
杨国忠死了,那个刚愎自用的老皇帝即将禅位了,这个天下,也该跟着太平起来了吧?
张守瑜开心的跟几个同袍在一起哈哈大笑,一转眼间,却找不到李泌的踪影了。
张守瑜有些担心的想:李泌这家伙出来以后脸色就不好,难道在驿馆里被皇帝的侍卫打了?
想到这里,张守瑜急急忙忙四处寻找李泌的踪影。
等张守瑜找到李泌的时候,只见李泌已经回到了神策军临时的营地。
李泌已经脱掉了身上的轻甲,蝶舞喜滋滋的在收拾行李,而公孙婉儿正在准备马匹。
几个神策军的同袍正在旁边劝说李泌什么,而李泌则是不停的摇头。
看着模样,李泌竟是打算一走了之的样子。
“李长源!”张守瑜大吼了一声,他大踏步朝李泌走来:“你这是干什么?!想当逃兵吗?”
李泌笑着摇摇头:“我只是离开这里去隐居罢了。反正我没有军籍,也不是官吏,其实只是一介草民而已。如今马嵬坡大事已定,太子殿下不日就要登……”
“你给我闭嘴!”张守瑜怒吼着打断李泌的话:“如今长安沦陷,叛贼大军压境,太子殿下继位之后正是用人之际,你~你却想着溜走?哼,如果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我一剑杀了你这个逃兵!”
李泌微笑着摇摇头:“放心吧,叛军进了长安之后,就不会再四处攻掠州县了,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只要合理调动兵力,两年之内,叛军就会分崩离析。”
张守瑜被李泌近乎预言的话给弄懵了,他傻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李泌已经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离开神策军了。
这个混蛋!
张守瑜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抓住李泌的马缰绳,将那匹高大的骏马扯得无法挪步:“李泌!不要走!留在神策军中帮我们出谋划策!你一辈子都没当上个屁官,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后,一定会给你封个大大的官!”
封官吗?
李泌苦笑了一下,他压低声音说道:“守瑜,今天我逼迫陛下退位,是大不敬之罪,虽说太子殿下因我而提前登基,但哪个君王能够容得下我这种翻云覆雨的臣子?所以我李泌虽然问心无愧,但也不愿意以这种夺位之功来封官晋爵。”
张守瑜知道李泌有些清高的性情,便不再勉强了:“李泌!你走了以后,我们若是有事,去哪里寻你?”
李泌叹了口气,他黯然说道:“皇甫老将军在陇右的遇害,我去那里拜祭他一下,然后找个地方隐居下来。”
张守瑜很干脆的点点头:“行,你去吧,记得帮我也替皇甫老将军上炷香。”
李泌嗯了一声,他骑马走出两步,然后回头向张守瑜大声说道:“守瑜,你这几年还有许多恶仗要打,战场上多保重,千万别逞强冒进!”
张守瑜笑着挥挥手,目送着李泌远去。
李泌再次回头向张守瑜挥挥手,然后便沉默的策马向西而去。
蝶舞跟在李泌身后,风吹得她的长发向后飘动,宛如她的心情一样轻舞飞扬。
婉儿跟在后面好奇的问道:“李泌,你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吗?”
李泌微笑着点点头:“放心吧,陛下是明白人,权衡利害之后他会退位的。”
“那你呢?”婉儿继续追问道:“先前那个张守瑜说的没错呀,那个太子应该会封你个大官当当的,就这么走了多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