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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期待保持沉默的李泌会说话，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李泌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在接受万民供养的同时，自然也应该善待百姓，而不是将百姓当成随意挥霍的牛羊猪狗。”
皇帝双眉一竖，他勃然变色之间，一股浓浓的帝王威严压了下来。
李泌的眼睛看着远方，似乎没有察觉到皇帝的勃然变色：“如今天下大乱，官吏逃的逃、降的降，只有这些可怜的百姓，还没有放弃对陛下的忠诚啊……”
昏暗的暮色中，一点点灯火光芒像是萤火般出现，慢慢吞吞摇摇晃晃的朝着这边走来。
远远近近传来嗡嗡的议论和说话声，隔得远了，皇帝听不清楚。
但即便听不清，也有一股欢快的气氛在营地里散开，让人精神振奋起来。
“陛下，陛下！”一个宦官满脸喜色的跑过来：“陛下洪福！附近村落的百姓听说圣驾来到此地，特地前来进献食物酒水！陛下见见他们吧？”
一瞬间，皇帝心中的怒气全消：“好，让他们过来！”
喜滋滋的皇帝回头向李泌笑着说道：“李长源，你说的不错，我大唐子民还是忠心的。”
“陛下，我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李泌脸上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带着一丝悲戚和怜悯：“我们大唐的百姓，是天底下最善良的百姓……但凡有一口饱饭吃，衣食性命无忧，他们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会艰难的活下去……还请陛下善待他们。”
李隆基愣了一下，他感慨的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会好好善待天下百姓的。”
说着，李隆基叫住宦官，他腿脚有些不利索的朝着驿站门口走去。
李泌默然，他跟在步履蹒跚的皇帝背后，只见数十名村老和里正跪在驿站的门口，身边放着装食物的篮子、木盒。
看到穿龙袍的皇帝出来了，百姓们参差不齐的山呼万岁。
李隆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眶潮热，他颤巍巍的将百姓一个个从地上扶起来，甚至还帮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拍拍袖子上的泥土。
“你是郭从谨吧？”李隆基扶着一位老人笑着问道：“当年朕出游的时候，见过你一面。”
郭从谨热泪盈眶，老人的心性极好，他将身边的篮子拿起来，按礼仪将献给皇帝陛下。
李隆基打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只见篮子里都是些粗茶淡饭，还有一壶温热的麦酒。
郭从谨擦了擦眼泪说道：“这一年征了四次军粮，家里也没有什么精致的食物献给陛下，请陛下不要嫌弃。”
“朕怎么会嫌弃？”李隆基拿起面食咬了一口：“这是你们对朕的忠心，朕不会嫌弃。”
或跪或站的百姓中发出低低的抽泣声，而李隆基心情激荡之下，口中的食物多了几分咸味。
李隆基擦了擦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颊上满是泪水。
“你们的忠心，朕已经知道，”李隆基从宦官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你们有什么话尽管对朕说，朕一定做到。”
百姓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之后，还是郭从谨缓缓说道：“安禄山包藏祸心，阴谋反叛的野心连我们这些村老野汉都知道。这些年，也有人去朝廷去告发逆贼的阴谋，但陛下却常常莫名其妙的把这些人杀掉……如今逆贼的奸计得逞，以致陛下流落到此地。”
李隆基叹息着说道：“这些年是朕被他蒙蔽了。”
“小人擅媚，所以帝王应亲近忠良之士，以广视听，”老迈的郭从谨负责拐杖说道：“我还记得宋璟大人作宰相的时候，就敢于直谏，陛下虽然因此生气，但天下得以平安无事。自从宋大人、姚大人去世之后，朝廷中的大臣都忌讳直言进谏，对陛下一味的阿谀奉承，只求取悦于陛下，对于天下百姓毫无怜悯。我们这些村野小民早就想提醒陛下了，只是宫禁森严，效忠之心无法上达天听，如果不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诉说……”
郭从谨慢悠悠的说着，周围一片寂静。
就连多次因为直言而惹怒皇帝的李泌，心里也非常震惊：这位郭从谨老人居然豁出性命，当面说出这些有理但却无礼的话。
没有人敢说话，火把和灯笼的光线照在李隆基蜡黄的脸上，让皇帝苍老的脸明暗不定。
众人暗暗捏了把冷汗，生怕皇帝陛下一怒之下把郭从谨给杀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李隆基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朕的过错，只是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皇帝亲口承认自己的过错，周围的人们震惊的目瞪口呆。
这份震撼，对于跟随皇帝陛下离开长安的皇族们，来得更加强烈。
数十年来，皇帝君临天下，但凡有谁敢忤逆陛下，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道歉？
悔过？
以前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权贵和百姓们有的唏嘘不已，有的热泪盈眶，而站在人群外面的李泌皱了皱眉，他向身后一名神策军士兵低语几句。
那名士兵颇为赞同的点点头，然后回营地去找人帮忙了。
过了片刻之后，那名士兵折返回来：“李先生放心，保护村老的兄弟已经安排好了，等杨国忠他们离开了，那几个兄弟再跟上咱们的队伍。”
李泌点点头：虽说皇帝陛下可以很大度的承认自己的过失，但郭从谨的这番话要是传到杨国忠那里，只怕老人家会有杀身之祸。
挑几个精壮的神策军士兵，以送老人回家的名义，在郭家呆一晚上，就算杨国忠胆大包天的派人去袭扰，也斗不过身经百战的神策军将士。
只是，那个士兵脸色非常难看，似乎遇上了什么大事。
李泌低声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吧？”
“李先生，出大事了，”那个士兵惶恐的说道：“派到左藏库去的那几个同袍回来了，带了很不好的消息回来。”
“走，我们回营地！”李泌低声问道：“兄弟们说了是什么坏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