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军士兵沉默的离开了长安,他们久经战阵,而且没有辎重车马的拖累,所以行军速度很快。
“守瑜,有些不对劲,”李泌皱眉看着远方:“好像前面也起火了。”
西南方向,皇帝车驾的方向,一缕烟柱缓缓升起,烟气的颜色浓重偏黑,显然不是炊烟。
众人的心中都有些忐忑:自从圣驾出逃,长安乱了,军心乱了,局势竟有些控制不住。
现在前面又燃起大火,不知又是什么人在作乱。
神策军军士兵们开始小跑着向前疾行,转过一座小山之后,李泌等人便看到不远处的小河畔烟雾腾腾,隐约还有人影在晃动。
走近了之后,只见高力士指挥十几个禁军正围着一座浮桥救火。
烟火之中,禁军士兵忙碌着,却没有合适的救火器具,所有人熏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神策军赶到桥边之后,他们人数多而且冷静敏捷,很快将浮桥上的火焰熄灭了。
李泌四下看了看:“高总管,这里发生什么变故了?可是有贼人趁乱袭击圣驾?”
高力士一边擦拭脸上的烟灰,一边苦笑着摇摇头:“哪里有什么贼人,还不是咱们那位宰相大人……”
高力士絮絮叨叨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圣驾车马过桥之后,杨国忠便派人纵火烧桥。
烟火腾空,而皇帝陛下那时尚未走远,他担心逃难的百姓生路断绝,便让高力士留下救火。
听完事情的经过,李泌愣愣看着圣驾远去的方向:陛下到底还是一个仁厚爱民的皇帝啊。
高力士看了看天色说道:“陛下让内侍监的王洛卿先去咸阳县了,咱们午时便到望贤宫歇息吧。”
救火完毕的神策军士兵很快跟上了圣驾,只是按照行军的布置,神策军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负责殿后和警戒的任务。
神策军的将士们慢悠悠跟着车队前进,心里老大不耐烦:整个车队有三千多人,前前后后延绵数里,如果真遇上叛军追击,只怕顷刻间就要土崩瓦解。
即便没有叛军追赶,圣驾也花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抵达咸阳县望贤宫。
来到望贤宫,皇帝和杨国忠等人目瞪口呆:宦官王洛卿与咸阳县令早已逃之夭夭,更别提准备好食物和御用的各种物品了。
勃然大怒的皇帝再次派出宦官去征召食物、车马、粮草,然而一直等到午后,都没有当地的官吏或者百姓前来。
倒是那些去征兆粮草的宦官,又逃掉了七八个。
这凄凉的境地,让年幼的皇孙们饥肠辘辘,他们纷纷哭泣起来。
听到哭声,坐在望贤宫里李隆基不禁潸然泪下……
这幽幽的哭声越来越响,宛如不散的鬼魂在望贤宫上方盘旋,让人心里一片凄凉。
所幸这个时候,负责断后的李泌等人及时送来了食物。
——神策军士兵按照行军标准,每人背负十斤以内的干粮豆麦,随军的马匹也携带了不少豆麦草料以供将士和牲口食用。
听说望贤宫内的凄凉境况之后,李泌等人及时抽掉了一部分食物进献给了皇帝陛下。
至于以后行军所用的辎重和粮草,李泌和张守瑜只能报以苦笑而已了:但愿一路上的官吏,还有几个忠诚勤勉的。
神策军进献的食物是些粗糙的干粮和麦饼,这种粗陋的食物,皇族和权贵们根本懒得看上一眼。
可如今呢,拂晓就出发的皇族和官员们还没有吃饭,他们抓起这些往日看不上眼的粗陋食物,一个个狼吞虎咽起来。
这场景,就连对权贵心有愤慨的张守瑜,也是欷歔不已。
没多久,为数不多的干粮就被哄抢一空,年幼些的皇孙们还在可怜兮兮的喊饿。
咸阳县城靠近长安,此时百姓已经开始逃散,府库也早被人打开抢掠一空,皇帝陛下只得匆匆起驾,无奈的向着西南方向继续前进。
李泌和神策军将士依然跟在圣驾车队的后面——行到半路,几个内宫的宦官带着大笔金银赶到后军,厚厚的赏赐了神策军将士进献食物的功劳。
拿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元宝,李泌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遭逢乱世,在这逃难的路上,金银珠宝又不能吃,带着如此沉重的东西做什么?
……
傍晚,车队到了一座驿站附近,三千多人围着驿站乱哄哄的驻扎下来,暮色中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篝火。
由于匆忙出逃,而跟着陛下入蜀的皇族和官吏又越来越多,所以食物竟出现了短缺。
最让皇帝和杨国忠没有想到的是,沿路的州县官吏竟是望风而逃,就连派出去调拨粮草的宦官也脱了制服,躲进山野村落消失无踪。
面对这难堪的窘境,神策军虽然带了些干粮和草料,但经过中午的消耗之后,再也无法负担这么多人的饮食。
内宫的使者们带着大量的金银,在禁军士兵的监督下朝四周的村落出发,希望能够得到些粮食献给陛下。
李隆基忧心忡忡的看着使者们远去的身影,他转头向李泌说道:“李长源,这次若不是你们带了些粮食,只怕连朕都要饿肚子了。”
在李隆基的周围,除了高力士之外,就剩下李泌这个看似不相干的人了。
在稍微远一点点的地方,杨玉环拉着蝶舞的手,两个女人在轻声交谈着。
大多数时候,蝶舞在说,而杨玉环在听——贵妃娘娘听着蝶舞诉说游历天下的趣事,脸上露出美丽端庄的笑容。
至于其他人,无论是杨国忠,还是皇子皇孙,都躲得远远的,大家坐在阴暗处,挥动手臂驱赶着恼人的蚊虫——大家都知道皇帝的心情很不好,所以明智的选择了躲避。
而李泌这样一个无官可贬的家伙,这样一个与朝局没有联系的家伙,成了皇帝絮絮叨叨倾诉的对象。
在皇帝的倾诉过程中,高力士佝偻着身子侧耳倾听,而一身青衣的李泌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像是暮色中一棵笔直的松柏树。
李隆基嘀咕了一会儿,他看着手中粗糙的面饼自嘲的笑了笑:“长源,你说朕坐拥天下,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