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士兵单膝跪倒,山呼万岁。
随着士兵们低下头,那些仇恨的目光消失了,让皇帝觉得,刚才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嘹亮的“万岁万岁万万岁”把杨国忠吓了一跳,他挥舞着马鞭吼道:“小声点小声点!陛下临时起驾,莫要惊动了城里的人!”
士兵们半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似乎没有听见杨国忠的喊叫声。
“都起来吧……”李隆基带着几分欣慰说道:“众将士不必多礼,只管护……”
李隆基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停了下来。
李隆基、李泌、杨国忠,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寂静的长安城中响起了隐隐的呼喊号叫声。
远远的,这声音听不真切,但透着几分慌乱。
不用问就知道,在这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皇帝出逃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了。
在一瞬间,李隆基的脸色变得加倍沮丧和苍老。
“张守瑜,李泌……”老皇帝疲倦的向窗外说道:“你们即刻带兵进城看看,确认长安城内的情况之后,随驾前往蜀中,在后军护驾。”
说完,圣驾便开始启程,仓惶的逃离了这个伤心的城市。
李泌等人默默看着远去的车队,众人的嘴角不约而同的泛起冷笑。
心直口快的公孙婉儿更是直接嘲讽起来:“”
“公子你听,”蝶舞指着远方向李泌说道:“长安城乱起来了!”
是的,长安乱了。
原先那隐隐的呼号声,已经越来越响。
这是无数人在声嘶力竭的喊叫惊呼,他们心里的那份惊慌和恐惧随着晨风飘到云层里,给长安城投下一块无比巨大的阴霾。
在张守瑜的号令下,神策军的士兵们转身,排着严整的队形朝长安城内走去。
进入长安城的情形,比想象中的还要混乱:百姓在慌乱中收拾行李,三三两两的朝着长安城外逃去,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慌乱的人流不敢冲击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惶恐的绕开神策军,然后匆匆离去。
尽管如此,越来越拥挤的街道让神策军只能缓慢的向前移动。
张守瑜焦躁的挥动着马鞭,忽然,他指着前面喊道:“来人,把那几辆马车拦下来!”
同样烦躁的神策军士兵答应一声,从军伍中涌出十几个人,撞开人群向马车冲了过去。
那几辆马车原本正在调转车头,眼看一大群杀气腾腾的士兵冲过来,车夫吓得跳下车辕便逃走了。
士兵们掀开车帘查看,只听马车上传来女眷惊慌的尖叫声。
很快,神策军士兵在马车上抓住一名面容清矍的中年男人,将他拖下车来。
那名中年人脸色惨白,他忍着惊慌喊道:“你们不是安禄山手下的逆贼,你们是禁军?”
士兵们只顾执行军令,根本懒得回答这个男人的问题,他们将那个中年男人扯到张守瑜马前,那个中年男人还在挣扎喊叫:“放开本大人!我是你们的上官!”
张守瑜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中年人:“长源,刚才我透过车窗看这人颇为眼熟,难道真是个官儿?”
“呵呵,放开他吧,这的确是我们的上官,”李泌让同袍松开这个中年人:“这位是兵部司驾刘青大人,前些天来我们军营索要战马的,便是此人。”
李泌微笑着拱手行礼:“在下李泌,见过刘大人。”
李泌?
刘青心情稍定,他抬起头看着李泌,只见那个穿着轻甲的年轻人冷然看着自己,脸上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至于其他的神策军将士,不但没有丝毫见到兵部官员的尊重,反而满脸都是鄙夷轻蔑。
刘青的心中一颤,胆怯的低下头不敢言语。
“城中形势如何了?”李泌淡淡说道:“刘大人既是兵部司驾,想必知道一些?”
张守瑜和李泌骑在马上纹丝不动,而刘青狼狈的站在马前回话,这场面哪像是与上司说话——倒有几分像是在审讯犯人。
但此时此景,刘青哪敢忤逆对方:“这两日宰相派人过来索要大量车马,本官不知宰相要这些车马何用,所以刻意盯得紧了些……”
刘青偷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只见那一文一武两个年轻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似乎对皇帝出逃的事情早已知晓。
“后来到了清晨时分,下人回报说有大量车马入城向皇城而去,”刘青战战兢兢的继续说道:“我担心宫中有什么变故,便亲自前往宫门处,想看看今日早朝是否会正常举行。”
李泌听到这里,眼中露出几分悲哀:不问可知,刘青看到的,必然是一副混乱而凄凉的场面。
“本官到达皇城的时候,看到宫门大开,使女和宦官背着包袱朝外面逃散……”刘青凄凄惶惶的说道:“本官见势不妙,便回到自己宅子去,带着准备好的车马和家眷,准备追随圣驾,为陛下尽臣子的本份。”
听到刘青厚颜无耻的话,众将士纷纷皱眉,蝶舞更是忍不住开口斥责:“你这明明是逃走,怎么还是尽臣子的本份了?”
刘青低着头,他听到女人的声音,只当是路过的百姓在斥责他,不禁羞愧的面红耳赤。
李泌叹了口气,他不再理会刘青,而是抬起头四下观望。
朝城外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鲜衣怒马的权贵。
混乱之中,一些长安的市井无赖正奋力砸开沿街的店铺,哄抢店铺中的货物和钱帛。
没有士兵或者长安府的捕快出来维持秩序,街道上只有乱哄哄的人流和哭喊声。
这无比喧嚣混乱的场面,让张守瑜没了主意:“长源,现在可怎么办?咱们还进城吗?”
“不必进城了……”李泌叹息着说道:“陛下离开长安的消息已经泄露,如今大势倾颓,我们这区区五百人是无能为力的。走吧,咱们遵从圣旨,跟着圣驾启程吧。”
张守瑜点点头,数百神策军士兵在号令下原地调头,朝着延秋门外走去。
然而还没有走出延秋门,李泌就听到背后传来巨大的呼喊声。
李泌勒住马,心中泛起一丝不安的预兆。
“公子,着火了,城里着火了!”
蝶舞指着远处升起的一道烟柱:“是左藏库的方向!”
李泌回头看着长安城,只见左藏库那边烟雾缭绕,青灰色的浓烟宛如一头张牙舞爪的恶龙,袅袅直冲天际。
“没事,只是一点点火源罢了,”张守瑜回头看了片刻:“烟雾这么大,却看不到什么火光,应该已经有人在救火了。我派几个兄弟过去查看一下就好。”
在场的神策军士兵久经沙场,对于烟雾和火势之间的判断自然不会有什么错误。
蝶舞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公子,城里乱成这样,我们在郊外的宅子没人看管,会不会也被那帮家伙抢了?”
“抢了就抢了吧,”李泌无奈的叹息道:“有国才有家,若是天下不能平定,咱们的宅子永远不会安宁的。”
蝶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李泌黯然说了声“走吧”,然后转身离开长安,再不回顾。
在李泌身后,长安城像是一锅渐渐沸腾的汤水,翻滚着烟雾和喧嚣,数十万百姓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