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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禁军有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这三支队伍，也就是百姓口中所说的“六军”，而神策军自天宝十三年在西北边陲成立以来，因为皇帝的一纸诏书，跃升成为皇帝直接统管的北衙禁军之一。
按惯例，北衙六支禁军是挑选世家功勋子弟入伍——只是禁军平时都闲散惯了，又多是富贵家庭的子弟，平时充当仪仗还好，若是真遇上战事，只怕当场就要卷堂大散。
更可笑的是，潼关大败的消息传来，禁军士兵纷纷告假或者请病，今天午时禁军统领陈玄礼回报，禁军逃散严重，如今已经不足两千人。
两千富贵少爷组成的禁军，估摸着没到蜀地，就已经溃散无踪了。
在这种情况下，李泌和张守瑜从潼关带回来的五百精兵，显得尤为可贵。
让李泌退下之后，皇帝又把禁军统领陈玄礼召来，命他前往城外查看神策军的风貌，以便确认这是否真是一支可用之军。
……
第二天，陈玄礼带着十几辆准备好的大车，车上装满了神武军专用的甲胄军械，亲自前往城南的营地巡视。
神策军在潼关屡经大战，潼关之败后，跟着哥舒翰来到潼关的一千神策军，如今只剩下大营中的这些精锐了。
至于其他的神策军将士，有的为国捐躯了，有的伤残难起，再也无法报效国家了。
但即便是折损过半，剩下的这些士兵依然精神饱满，营地周围的哨楼上也设了卫兵，在陈玄礼刚靠近军营的时候便吹响了警戒用的竹哨。
显然，这是一支进退有度的强军。
相对卫戍长安的禁军，这些神策军士兵显得沉默许多，他们有的在营地里打磨擦拭兵器，有的在营地里静静饮着茶水。
然而陈玄礼的目光与这些神情淡漠的士兵一接触，顿时感到一股森然的气势。
这是一种看惯了生死的淡漠，一种曾经手刃敌军的冷酷，其中更有一股难以掩饰的疏离。
“这里的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李泌陪在陈玄礼身边，他似乎感受到陈玄礼的惊惧，于是叹息着说道：“正在磨刀的那位同袍，他叫陈涌泉，本是河东一名退伍老卒，他还乡两年便遇上了这场兵祸，家中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一十四口全部遇难，只有他一人骑着马，抱着他的小儿子逃出了村庄。”
陈玄礼不胜唏嘘：“唉，逃出来便好……他儿子现在何处安顿？可需要朝廷照顾？”
正在磨刀的陈涌泉耳朵倒是颇为灵敏，他头也不抬的远远回了一句：“不用安置了，我家小五已经死了，老陈我亲手埋的。”
陈玄礼很是意外，李泌在一边低声解释道：“那孩子受了惊吓一病不起，跟着我们奔波了大半月，还没到潼关就病逝了。”
陈玄礼有些伤感的向陈涌泉说了句“节哀”。
“有什么好哀伤的？”陈涌泉终于抬起头，他目光漠然的看着陈玄礼：“近百万军民百姓都死了，我家小五还有人给他报仇，已经算是颇为幸运了。”
说着，陈涌泉举起手中的武器，重重虚砍一刀：“总有一日，我陈涌泉要杀尽那些逆贼，为全家报仇！”
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然后在空中稳稳收住，雪亮的刀刃映日生寒。
身为禁军统领，陈玄礼自然能够分辨出一名士兵的战力高低：陈涌泉出刀极快，但收刀却很稳，而且他凝刀不发的时候，手臂稳稳的没有丝毫晃动。
这个陈涌泉貌不惊人，但陈玄礼估摸着如果是真砍真杀，城里那些没见过血的禁军五个人才能换下陈涌泉一条命。
甚至，如果那些禁军胆怯逃跑，就算人多也不顶事。
陈玄礼不由得暗暗心惊：这样一支锐气十足的哀兵，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稍不留神，就能会让持剑者自己受伤。
陈玄礼和李泌等人一起走进帐篷，他把神策军的令箭、兵符、旗号、将领甲胄等信物逐一交给张守瑜，正式完成了神策军的归属权调动。
忙完了这些事情，陈玄礼把拱手道谢的张守瑜和李泌扶住：“张将军、李参军，这次陛下让我来检视神策军，贵部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真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劲旅……只是……”
李泌含笑反问：“只是什么？陈将军有话尽管说。”
陈玄礼有些担忧的说道：“本将军遍观军营，觉得士卒心中似有怨气。”
“当然有怨气！”
虽然陈玄礼是自己的新上司，但心直口快的张守瑜毫不客气的说道：“潼关一战，原本形势大好，可是杨国忠对哥舒大人却多有猜忌，最后在潼函古道上葬送了我大唐最后一支大军……呜呜，这么多同袍，莫名其妙就这么死了……”
张守瑜的声音哽咽，他用袖子擦着眼泪，通红的双目中却不断涌出泪水。
李泌没有转头去劝说张守瑜，他盯着陈玄礼的眼睛问道：“陈将军，你觉得杨国忠算不算奸佞之臣？”
陈玄礼毫不犹豫的点头赞同：“杨国忠祸乱朝政，滥用我大唐的军力国力，如今中原百姓流离失所、水深火热，皆因杨国忠而起，此人当真死有余辜！”
“说的好！”李泌撩起长袍下摆跪倒行礼：“李泌拜请陈将军为民除害！请将军为了大唐、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那二十万冤魂，助我等铲除奸佞！”
陈玄礼连忙站起来扶住李泌和张守瑜，神情间有些义愤、有些羞愧、有些赞同。
但更多的，还是为难……
陈玄礼，从一名神武军的果毅校尉，逐渐升迁到禁军龙武大将军的官职，统领北衙禁军卫戍皇城，数十年来对皇帝陛下可谓忠心耿耿。
在陈玄礼的心中，陛下的权威是不容置疑的。
但与此同时，陈玄礼也并非不通事务的迂腐之辈——杨国忠拜相之后，国势急转而下，先是接连在南诏损兵折将，而后又发生了安禄山造反这种席卷中原的兵祸，最后潼关的二十万大军因为杨国忠的乱命而土崩瓦解。
说实话，若是皇帝下诏除掉杨国忠，陈玄礼会马上亲手杀死杨国忠这等奸佞之臣。
只是，皇帝还没有下旨呀。
陈玄礼苦笑着扶起李泌和张守瑜：“两位说的在理，我也是极为憎恶杨国忠的。只是他毕竟是大唐的宰相，若是我们对他动手，岂不是形同造反？”
李泌和张守瑜跪地未起，却有人幽幽的说道：“就算是造反，我也要杀了那些奸贼！”
有人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