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不再多说,他和张守瑜翻身上马,也没带其他任何随从,便匆匆来到兴庆宫面圣。
这一次,李隆基单独召见了李泌和张守瑜,静悄悄的偏殿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
皇帝已经离开病榻,穿了一袭龙袍肃然坐在宝座上说道:“李泌,先前时间仓促,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细问就让你退下了,你还需多体谅朕。”
李泌连忙说不敢。
皇帝沉吟了一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今日午膳的时候,朕听到禀告,说你这次不是单独回来,还带了一小支兵马返回长安?”
“启禀圣上,确有此事,”李泌恭敬的回答道:“这支兵马不是草民统带,是由张将军统领的,不过其中有一半兵马是草民集结起来的。”
皇帝颇感兴趣的问道:“由你集结起来的?”
李泌点点头:“兵祸发生的时候,草民在家乡感念皇恩,所以特地前来长安投效。一路上,草民与一些流亡的百姓、退伍的老卒、离散的溃兵相遇,集结了近三百人之后,于罂子谷伏击安禄山这逆贼,只可惜这次伏击虽然杀敌数百,但逆贼人多势众,最后功败垂成。”
“居然还有这等事?”皇帝捶胸顿足、大呼可惜:“李长源,你有此功劳,怎么从不向朕提起,也不向朝廷请功?”
李泌淡然说道:“陛下,兵灾一起,生灵涂炭,中原百姓流离失所、亲人离散。三百义军都和叛军有血海深仇,我等伏击安禄山,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天下苍生而已。”
皇帝颇为欣慰:“好!说得好!若是大唐多一些你们这样的忠义之士,那么何惧安禄山这跳梁小丑?”
说到这里,皇帝压低声音问道:“这么说来,这五百神策军,应该是忠贞可靠、身经百战的勇士了?”
李泌点头称是。
皇帝颇为满意,不过他转头面对张守瑜的时候,神情便严厉了一些:“张守瑜,潼关之战的时候,你可在场?”
张守瑜承认自己在场。
皇帝的表情更冷:“既然在场,那就给朕说说当时的情形。”
张守瑜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畏惧,他昂然站在殿间,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从唐军坚守不出,到哥舒翰恸哭出关,再到大军轻敌冒进、将领之间争吵不休——张守瑜平淡的说着潼关大败,眼中的泪水似乎早已流光了。
李隆基听得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看眼神颇有几分惭愧。
平日里李隆基等人大骂哥舒翰,但潼关大败,却并非哥舒翰一个人的责任。
最起码,如果不是皇帝连下三道圣旨催促哥舒翰,这位一再强调坚守潼关的老将军也不会领兵出关了。
只是,哥舒翰率军出潼关,他心中难免有些怨气,所以干脆以病废瘫痪为由,将指挥的权力丢给了手下的将领们。
于是,叛军的阴险狡猾、皇帝的偏心偏听、哥舒翰的袖手不管,再加上唐军将领们的勾心斗角,最后将十八万大军害的全军覆没。
潼关一战,大唐的国运顿时犹如风中的残烛,就连长安都要保不住了。
听完张守瑜的陈述,皇帝好半晌没做声。
许久之后,皇帝才嘶哑着声音问道:“你们两个说说看,潼关还能守住多久?”
李泌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将士齐心,潼关还可守住二十天左右。”
皇帝闻言精神一振:“什么?居然可以守住什么久?”
李泌吐出四个字:“火烧潼关!”
李隆基虽然老迈、虽然刚愎自用、虽然任人唯亲,但李隆基无疑是个聪明人:他立刻明白了李泌的想法。
潼关内外,唐军的辎重、军械堆积如山,数千残兵撤退的时候,绝对没有可能带走。
那么,与其把军械留给叛军,还不如唐军自己动手,把辎重器械全都一把火烧了。
如此海量的粮草辎重,一旦焚烧起来,将会在潼关上下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场,烧得叛军无法靠近。
李隆基听到这个有些阴毒的计策之后,苍老的脸上颇为喜悦。
但是李隆基低头看看李泌和张守瑜,他的这两个臣下似乎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李隆基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火烧潼关之计有什么不妥吗?”
“陛下……”李泌用苦涩的声音说道:“我大唐有此一劫,您觉得完全是因为军力强弱的缘故吗?”
李隆基哑然,他原本苍白的脸有些发红,竟有些畏惧的把目光望向其他地方。
——若不是李隆基过分宠信安禄山,大唐不会有此一劫。
——若不是李林甫死后,杨国忠一再逼迫安禄山,大唐也许不会有此一劫。
——若不是李隆基临阵斩了高仙芝、封常清,也许潼关的军心不会如此涣散。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李隆基强令哥舒翰出关,也许平叛的形势会一片大好。
这场兵灾的从头到尾,李隆基和杨国忠每当形势稍有好转的时候,就会昏招迭出、害人害己。
这个朝廷完美诠释了“掣肘”两个字的真谛,最后落到长安城只有三千兵马护卫的窘迫境地。
李隆基咳嗽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羞愧:“以前的事情自不必说了,既然潼关还能守几日,那你且好好整顿军马,你麾下的五百神策军壮士划归北衙统领,自今日起在城外听候命令不得擅离,有不足的辎重军械尽管向兵部索取,我会特旨兵部配合。至于你们两个嘛……”
李隆基略略思考了一下说道:“张守瑜暂领右神策军中郎将,李泌你就为参军吧。”
所谓“参军”,只是在军中参谋诸项诸事,但并非正式军职,同时也不为文官品级所重视——与张守瑜得到的官职相比,李泌得到的职位连“官”都很不够资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