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这么一闹,皇帝心中有些惭愧的同时,也觉得去南诏避难并非什么好主意。
李隆基对百姓士兵的性命看得很淡,对自己的性命看得却很重:李豫的莽撞虽然有损天家颜面,但说的却是实情。
试想国力鼎盛的时候都没能平定南诏,难不成现在山河破碎,反而能在蜀中确保“万全”了?
见皇帝的表情很是犹豫,杨国忠连忙继续劝说,他向李隆基反复陈述蜀地的险要地形,以及蜀中的丰富物产,宛然就是一座人间的天府之国。
李隆基心中无比彷徨,他忽然看到李泌还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李泌,此事你怎么看?”
李泌微一沉吟,便婉言推脱:“陛下,草民只是个淡泊功名的修道之人,实在不知其中利害关系。”
“李泌你但说无妨!”李隆基不耐烦的说道:“朕知道你游历四方可不仅仅是为了修道。”
李泌看了看杨国忠,他说出来的话,让杨国忠脸色大变:“蜀中地势险峻、易于守卫,但东有叛军、西有吐蕃,再加上南诏随时可能趁火打劫,到时候蜀中四面受敌,就算能够守住,也谈不上收复两京、平定天下。”
杨国忠的脸色铁青,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原因很简单,李泌所说的,都是实情。
“但蜀中亦有蜀中的好处,”李泌不紧不慢的话,让杨国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蜀中虽然进取不足,但自保有余,阴平、绵竹、剑阁等地,李泌都曾经去过,只需数百士卒,就能让十万大军寸步难进——所以陛下去蜀中,只要五千精兵,就能守住蜀中的各处要地,让陛下安如泰山。”
李隆基心情极为不好,但此时也被李泌逗乐了:“李长源,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变成了‘李逢源’?怎么对对错错全都成了你的说辞?”
李泌微微一笑:“陛下,草民因棋道入宫,所以此时也想以棋道来说天下大势。”
李隆基点点头:“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说。”
“一点则死,两点做活……”李泌在皇帝和杨国忠面前侃侃而谈:“如今郭子仪、李光弼两位将军连败叛军史思明部,太子殿下更是亲身前往监军督战,如果陛下厚赏朔方诸将,然后让广平王殿下前往陇右安抚陇右、河西诸道……而陛下则安居蜀中,拍重臣和使者前往江淮岭南等各地,集结大军北上勤王、光复东都,则大事可定。”
李泌这番话说出来,虽然局势紧迫,但皇帝也是喜动颜色:“李长源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杨国忠也是连连点头:甭管李泌说的是不是纸上谈兵,但听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不过嘛,李隆基笑了几声之后又回过味来,他斜眼看着李泌冷笑着说道:“嘿嘿,好你个李泌,说来说去,你这是在给东宫做说客呀。”
李泌面不改色的拱手回禀道:“陛下,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为人坚韧、待人和善,如今安禄山反叛在前,哥舒翰败军于后,试问普天之下,如今还有人比太子殿下更值得您信赖吗?”
“说得好啊……”李隆基脸上有些落寞:“除了李亨,我还能相信谁呢?”
年老力衰的李隆基说着说着,神情间有些萧索,他摆摆手示意李泌退下。
李泌向皇帝行礼之后,倒退着离开寝殿。
离开寝殿之前,李泌看到杨国忠朝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不知道李泌的立场到底站在哪一边。
李泌刚离开寝殿,李豫就从不远处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先生,先生!陛下是如何决断的?蜀中可是千万去不得呀!”
李泌微笑反问:“为何去不得?”
“这还用说吗!”李豫和李泌一边朝外走,他一边低吼道:“剑南节度使是杨钊的心腹,他自己更是副节度使……陛下若是去了蜀中,万一杨国忠起了反意怎么办?”
宫里的太监宫女见广平王神色激愤,大家都躲在极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倒是李泌这个当事人,他不紧不慢的反问道:“如果殿下极力反对,甚至公然与圣上争吵、最后分道扬镳,你觉得陛下会不会听你的?”
面对李泌的问题,李豫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表示不会。
“陛下对杨钊宠爱有加,所以嘛……”李豫很无奈的说道:“所以不论杨钊说什么做什么,甚至犯了什么重大过失,陛下看在贵妃娘娘和君臣情分上,总是会放他一马。”
李泌叹息着说道:“是啊……杨国忠祸国殃民,坑害我大唐数十万将士,半壁江山因他烽烟四起,这种人实在留不得。”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豫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何时动手?”
李豫这副磨刀霍霍的样子,倒是跟张守瑜不谋而合。
李泌盯着面前这个健壮的年轻人,问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殿下手中还有多少可信之人……”
当日午时,一支五百人的队伍缓缓靠近了长安城。
潼关兵败的消息传开之后,长安城的富商豪绅、乃至一些官员,都已经开始纷纷逃亡,城中百姓可谓一日数惊。
如今来的这一队士兵,穿的虽然是唐军的制服,但焉知不是叛军来骗开城门的?
所以看到一支五百多人的军队朝着城门行进,正在进出城的百姓顿时一片慌乱,许多正准备逃难的人惊慌失措、哭爹喊妈,他们朝着四面八方逃散,空荡荡的城门口丢满了马车和笨重的行李。
守卫城门的士兵如临大敌:虽说这支军队打着唐军的旗号,但谁知道是不是叛军伪装的?
所幸这时候,广平王李豫及时出现在城门口,他和李泌带来了兵部的文书。
惊魂稍定的城门守军验看了文书,又仔细检查了那支军队的令牌,但依然还是不允许这支军队入城。
虽然张守瑜和五百神策军没打算入城,但守军这副严密防备的样子,还是让大家非常的不悦。
于是军伍之中各种呵斥怒骂响起,在城门口吵吵嚷嚷的闹腾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开城门,在南门附近安营扎寨。
李泌在城外有宅院,不过他没回家,依然和张守瑜等人呆在营地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到了下午,一行宫中的内侍匆匆赶到,说皇帝陛下让张守瑜、李泌等人觐见。
李泌和张守瑜转身来到帐篷里更换干净衣服,张守瑜向李泌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长源,你算的可真准,这帮家伙果然来传旨了。”
李泌不动声色的叮嘱道:“先前跟你说的,可都记住了?”
张守瑜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