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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溃兵在潼函古道上浴血前行，李泌暗暗祈祷他们能够安然回到潼关。
但结果肯定是不容乐观的：当船只行驶到潼关附近的时候，暮色中可以看到潼关外的三条壕沟已经被唐军的尸体填满了，零零散散的唐军溃卒正拥挤在城墙下。
守军早已得到唐军大败的消息，惊慌之下为了防止叛军抢关，所以城门已经关闭，并且堵上了一堆堆的土石，所以溃卒只能通过吊篮进入潼关。
运粮船比较庞大，所以只能越过潼关，到前面的港口去停泊。
入夜后，李泌的船终于安然靠岸，蝶舞扶着李泌来到港口的驿站，死活不让他再乘夜出门：“公子，你吐了这么多血，不管怎么说先休息一夜吧。”
蝶舞不但不让李泌连夜前往潼关，还给李泌请来了驿站的郎中。
驿站的郎中四十多岁，是从随军郎中退下来的，行医经验倒是颇为丰富。
这位郎中已经听说了潼关大败的事情，所以两道眉毛耷拉着，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蝶舞非常担心：“先生，我家公子如何了？”
“李公子的身体并无大碍，”郎中一边把脉一边说道：“他有些虚弱，但脉象平稳，想必是忽然间急怒攻心伤了肺腑，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郎中又嘱咐李泌：“公子的病症，其实是心病，还请公子多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李泌道了声谢，他让婉儿去拿些诊金给郎中。
“公子，我们别理这些糟心的事情，”蝶舞轻声劝说着李泌：“你先前修道的时候，那些方外隐士不都说清静为天下本吗……”
李泌看着屋顶喃喃说道：“近二十万青壮士卒啊……谁不是父母所生，米麦所养，就为了这些奸佞之臣的乱命，一个个死于非命……”
说着，李泌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你让我于心何忍，你让我如何清静？”
蝶舞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公子别急，等天亮了我们就去潼关。那些叛军毕竟人少，也许能有一大半同袍安然返回呢。”
李泌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
第二天拂晓，李泌便从码头赶向潼关。
潼关内外，气氛一片惨淡，那些从战场上扯下来的士兵宛如游魂一般，木然坐在街边或者路边，眼神空洞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似乎那一场大火，把他们的灵魂也烧掉了。
暗暗心惊的李泌四下打量着：那些脸上烟熏火燎、身上衣衫褴褛的溃兵，数量并不算多。
似乎，从伏击中逃脱的士兵寥寥无几。
李泌来到将军府的时候，一排尸体令人触目惊心。
将军府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排放着将士的遗体，那些盖在遗体上的白布血迹斑斑。
看情形，这些应该都是回到潼关后伤重不治而亡的将士，其中有不少李泌熟悉的将领和校尉。
将军府内却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张守瑜坐在大堂门口的台阶上，他的眼睛红红的，神情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怒不可遏。
跟随张守瑜南征北战的马槊丢在地上，但只剩下半截了——以柔韧坚固著称的马槊都打断了，可见先前一场大战的惨烈。
张守瑜脚边还丢着一柄沾满了鲜血的陌刀，刀刃已经砍得缺口累累。
这一战，张守瑜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只是绝大多数都是混乱中冲击帅旗的溃卒。
看到李泌走进将军府，张守瑜惊喜的站起来：“长源，你回来了？”
李泌点点头黯然说道：“我没事，但可惜同袍们没能顺利上船。”
张守瑜拉着李泌的手连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在岸上看到那些船了。这时不怪你们，是当时太混乱了。”
哥舒翰面色憔悴的躺在将军府的大堂上，神情木然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若不是哥舒翰还在呼吸，李泌差点以为这是老将军的遗体。
李泌拉着张守瑜，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形势如何了？有多少士卒撤回潼关？”
张守瑜惨然说道：“到现在为止，只有六千多人回来，而且大多带着伤。”
李泌一脸震惊的看着张守瑜。
居然只剩下几千人了……
张守瑜嘶哑着声音，向李泌诉说着具体情形：昨天兵败之后，张守瑜与亲卫们抬着哥舒翰拼死突围，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潼关。
入夜之后，有唐军士卒陆续逃回潼关，但将军府自顾不暇，所以那些溃卒，还有潼关的守军，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逃散。
到了深夜时分，将军府开始派人把守要道、斩杀逃兵、清点人数，一个时辰前，总算初步清点完毕。
清点的结果让人心如刀绞：十八万大军出征，活着回到潼关的已经不足七千人。
每十八个人只有一个活着回来，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俘了，抑或有些胆怯而幸运的家伙，已经乘乱逃走了……
总之，为了那个糊涂而刚愎自用的皇帝，十八万大军就此烟消云散！
如果叛军不是傻子，很快就会来攻击士气低落、兵力短缺的潼关。
“是李长源来了吗？”
躺在大堂中的哥舒翰忽然沉声问道。
听到老将军的声音，李泌不禁大喜过望：“大人，正是李泌。”
哥舒翰看着李泌，他的容貌像是苍老了十岁，头发竟是一夜间全都白了。
老将军的脸色蜡黄而憔悴，双目无神的看着李泌：“李长源，平安回来就好，今后的事情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李泌决然说道：“大人放心，我一定辅助各位将军死守潼关。”
哥舒翰平静的摇摇头：“守不住的……”
李泌：……
“现在军心离散，潼关的守军不断减少，到明天最多还能有一万守军，”哥舒翰脸色平静的说着，仿佛是在讲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而且就算陛下再纠集几万人马过来，大军的士气也早就垮了，潼关依然还是守不住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