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默默将圣旨拿起来重新卷好:“大人,不如让我再去跟监军和內使解释一番,然后起草一份奏折,看陛下能不能暂缓出兵的事情。”
哥舒翰仰天长叹:“好吧,也只能如此了。能缓一时是一时,也许假以时日,叛军那边自己就乱起来了。”
李泌回到住处,他起草了一份奏折,同时给太子殿下也写了一封书信,详细说明了如今潼关之内士卒懈怠、潼关之外敌情未明,当下的局势只适合坚守,切不可轻易出击。
过了七八天,天色已经入夜,李泌在房间里看书,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怎么夜里还有人来?”蝶舞警惕的从墙上摘下宝剑:“不是已经宵禁了吗?”
李泌也是皱眉:潼关城内外把守严密,夜间不得随意走动……除非是帅府那边有什么紧急军情,才会出现这种夜间来人催请的现象。
蝶舞打开门,门口的人是李泌和蝶舞都认识的。
门外是两名来自东宫的侍卫,他们和李泌一起从军,彼此之间颇为熟悉。
关上门,东宫派来的信使从怀里掏出一份信件,恭恭敬敬的递给李泌。
信封上的字是李亨亲自写的,信封的接缝处盖着印章、贴了封印,可以确保没有任何人拆阅过。
李亨派人匆匆送来这封信,不问可知,朝中出大事了。
李泌打开书信,看着里面的内容不禁脸色苍白。
书信中,太子李亨用平直的文字,诉说着一件件触目惊心的大事——潼关的奏折送到长安后,皇帝大发雷霆,据说当场就把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掀翻在地,桌边放的玉如意也摔碎了。
皇帝大发脾气,杨国忠更是在一旁火上加油,他指责哥舒翰是故意按兵不动,其意图无非是要养贼自重。
在场的其他两位大臣战战兢兢的进言,说哥舒翰已经位极人臣,再加上身体老病,所以并不会在意官场上的更进一步。
事实上,哥舒翰的官职也确实是百尺竿头,进无可进了。
但杨国忠依然不肯罢休,他毫不客气的反驳在场的其他大臣:哥舒翰早已加封西平郡王、位极人臣,但安禄山起兵后,哥舒翰心怀叵测、时有怨念。
杨国忠还故作神秘的向皇帝陛下说:安禄山是胡人,哥舒翰的父母也是胡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请陛下早做打算。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的大臣再也不敢为哥舒翰辩解,生怕稍有不慎,就招来杀身之祸。
李亨还在信中说,李隆基已经下旨,措辞严厉的催促哥舒翰立刻出兵攻打叛军,否则将以通敌论处。
李泌拿着书信反复看了两遍,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大好形势,怎能如此?”
送信过来的侍卫们不知道书信内容,两人都是颇为欣喜的精神状态:“是啊,如今大军云集,消灭叛军指日可待。”
“是啊是啊,听说潼关附近的叛军只有几千了,长安的百姓还在议论,说啥时能够收复洛阳呢。”
对两位侍卫的说法,李泌只有苦笑而已:“长安百姓都是这么想法?”
侍卫们点点头。
李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两个侍卫送完了信之后,便告辞去驿馆休息了,而李泌从桌上拿起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东宫侍卫快马加鞭的赶到潼关,而传旨的內使就算再慢,最迟后天上午也该到潼关了。
“蝶舞你先休息吧,”李泌穿上外衣站起来:“我去找哥舒大人商议商议。”
蝶舞默默起身换衣,然后背上武器:“还是我陪公子一起去吧,万一城里有叛军的探子,也好有个人护卫在你身边。”
李泌知道自己劝蝶舞留下也是枉然,他笑着点点头,两人离开宅邸,提着灯笼匆匆赶到帅府。
对于哥舒翰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李泌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然后等待哥舒翰的定夺。
摇曳的烛光下,哥舒翰躺在病床上,因为病痛而苍白憔悴的脸上,一片黯淡的青灰色。
近半年时间的调养,哥舒大人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而且变得越来越严重,此时他已经无法拄着拐杖勉强行走,只能瘫在床上,就连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看来只能准备出兵了……”哥舒翰无奈的叹息道:“明天圣旨一到,监军和钦差就会把这些无知的士卒送上死路。”
李泌在脑海中思考着对策,一时间,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消除这场兵祸。
相比之下,作为当事人的哥舒翰更加消沉黯然,他长吁短叹的诉说着心中的苦闷,俨然已有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但李泌也没有什么良策——崔乾佑深谙兵法,而潼关附近又极多山地和幽谷,谁知道崔乾佑会把精锐士兵藏在什么地方?
李泌低头捧着地图轻声说道:“大人,虽然不能确定叛军精锐藏在哪里,但可供伏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咱们多加小心就是……”
这种聊以自慰的话,李泌越说声音越小,连他自己也无法劝服自己。
哥舒翰久经沙场,李泌饱读兵书,两人都很清楚,大军东进,离不开水源,所以必然是沿黄河缓缓而前。
这个道理,哥舒翰懂,李泌懂,叛军将领崔乾佑自然也懂。
既然唐军的路线无法改变,那么崔乾佑便可以在潼关到洛阳的这条路上设好陷阱,然后伺机出来狠狠咬唐军一口。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让李泌觉得仿佛有一条毒蛇盘在自己后颈,阴森森的吐着信子。
“沿河而进,沿河而进?”李泌无奈的喃喃说道:“难道除了沿河而进之外,就再没有其他……”
说到这里,李泌忽然眼睛一亮,他迅速拿起地图仔细端详着。
哥舒翰靠在枕头上好奇的问道:“怎么了,长源有什么发现吗?”
李泌兴冲冲的指着地图说道:“大人,既然我们必须要沿河而进,不如在河面上做些文章!”
哥舒翰皱眉问道:“长源,你的意思是……?”
“船!我们有船!”李泌指着地图说道:“黄河上有咱们的运粮船,总数足有数百条!”
哥舒翰久在西北边陲,对于水军全无概念,所以老将军只能茫然看着李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