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罂子谷伏击叛军略有斩获,但义军将领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杜甫的脸上满是灰尘和开裂的血口,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长袍,下摆挽在腰带上打了个结,早已没有了当日读书人的儒雅风度。
其他的义军头目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冬日寒冷,行军途中水源也来之不易,所以大家都头发蓬松、脸色黝黑,衣服上满是灰尘泥土。
只有张守瑜脸色还算白净,战袍甲胄穿得整整齐齐,铁甲叶上残留的少许血渍,更为他平添了几分杀气。
张守瑜指着地图说道:“洛阳近在咫尺,咱们走快些,三五天就能到,届时和城中守军汇合,到时候在狠狠教训一下那些逆贼!”
“守瑜别高兴的太早了,”李泌沉声说道:“依我看,洛阳只怕是守不住的,咱们沿着山脉走,直接去潼关吧。”
张守瑜大为惊讶:洛阳雄城,东都重镇,居然会守不住?
据说,朝廷已经命令天武军驰援洛阳,据说兵力达十万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洛阳沦陷了?
尽管满心疑惑,但张守瑜对李泌的智谋素来信服:既然李泌说守不住,那想必是真的守不住了。
杜甫有点犹豫,他心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长源,洛阳路近、潼关路远,而且洛阳是东都,据说朝廷既然已经命令天武军前来救援,我们为何舍近求远去潼关躲避战祸?”
李泌叹息着摇摇头:“子美,洛阳不可去!封常清刚愎自用,手下的天武军又是些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叛军都是能征善战之辈,眼下叛军势如破竹,他们径直往洛阳去了——十日之内,洛阳便会失陷。咱们此时去潼关,应该能够安全和哥舒大人汇合,到时候大家整顿兵马,和逆贼决战于潼关。”
对于去洛阳还是去潼关,在张守瑜心里都没有区别:“没错没错,要平定叛乱,还得看我们神策军的厉害。”
杜甫叹息一声:“既然如此,那大家便一起去潼关吧。”
其他几个义军首领多是布衣百姓或退伍的唐军,让他们战场厮杀尚好些,让他们决断去留就有些勉为其难了,所以几个人也跟着张守瑜连连点头。
商议之后,三百义军沿着山间小路行进。
山间多道观和庙宇,而李泌在嵩山、伏牛山一带云游隐居多年,对地形的了解,比山中的樵夫猎户还要更加熟悉些,所以领着大家一路有惊无险的来到了潼关附近。
……
潼关,南依高山,北临黄河,距离长安不足三百里,是长安城最后的门户。
自范阳兵变以来,大量的士卒、辎重、难民往返通过这个兵家必争之地,在潼关城外长长而狭窄的道路上延绵不断。
由于道路狭窄,许多逃亡难民为了给军粮辎重让路,不得不在路边的山野上艰难跋涉。
无数向着关内逃难的百姓拖儿带女,在潼关附近的道路上延绵成一道蜿蜒的人流。
看到眼前这一幕,杜甫不禁轻声说道:“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
是的,窄狭容单车——潼关外的道路,大概也就只能容纳一辆大车顺畅通过而已。
潼关城下,唐军士兵仔细检查着每一个入城的人,以免叛军的探子混入城中,而张守瑜自有身为将领的文牒和腰牌,很快便带着大家进入了潼关。
潼关的堡垒之中并不容纳平民,李泌和张守瑜等人沿着道路穿过潼关,来到后面的关城中。
关城的规模,和一个普通县城差不多,只是此刻军情紧急,整个关城内到处都是人马车辆,闹哄哄的甚是拥挤。
入城之后,只见潼关内外的士兵和百姓一个个都面带惶恐,李泌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李泌找人一问,顿时心情低落到极点……
在李泌等人在山间艰难跋涉的二十多天里,封常清和高仙芝连战连败,临汝、弘农、济阴、濮阳、云中等郡城悉数投降,而东都洛阳,已经失陷了!
三百义军要不是听了李泌的话直接来长安,肯定就会在洛阳附近被卷入溃败的乱军之中。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脸色惨然:十万天武军,再加上各地的厢军府军,居然这么快就一败涂地了。
蝶舞生气的说道:“这些官老爷也真是的,平日里吃俸禄的时候一个个忠义无双,现在叛军还没打到他们城下,一个个就望风而降了。”
这一次,公孙婉儿难得没有与蝶舞抬杠:“哼,你说的对,这些官老爷没一个是好东西!”
周围的义军们纷纷点头:大唐文武官员,平时受百姓的供养,想不到叛军来袭,他们为了保命竟会一个个厚颜无耻的投降叛军!
这样的官老爷,百姓养他何用?
李泌眉头紧皱,他又找几个军卒询问了一番,答案都是相同的:天武军兵败如山倒,如今高仙芝和封常清带着残部退至潼关,准备与各地勤王的援军汇合,死守潼关以保江山社稷。
城中军民口中众说纷纭,各种离奇的流言似真似假:有人说年以七旬的皇帝陛下要御驾亲征,有人说杨国忠还在继续残害忠良,有人说长安城已经派使者前来申斥问罪。
几个传言之中,李泌听到“问罪”这两个字,心里微微一沉。
叛军势如破竹,唐军屡战屡败,皇帝陛下的心情不问可知。
此时皇帝派人前来申斥,封常青和高仙芝肯定要面临一场雷霆之怒。
据说,前来申斥的使者明日就要到了,李泌的心中不禁暗暗担忧:军心士气本就不稳,要是下旨申斥潼关守将的事情闹大了,恐怕会闹出大事来……
听了李泌的推测,张守瑜不禁吓了一大跳:“啊?这……这高仙芝也是异族,他不会就此反了吧?”
“这不可能,”李泌摇摇头:“高将军是忠义之士,就算陛下的圣旨严厉些,他也不会有什么异心……毕竟,这也是他们失陷东都在前,陛下派使者来斥责也是应有之义。”
杜甫也点点头:“若是高仙芝和封常清两位将军有反意,在洛阳何必抵抗,直接献城投降,岂不是功劳更大?”
李泌叹息着说道:“我是有些担心,陛下既然把训斥两位老将军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怕是要更换潼关守将了。眼下哥舒大人就在长安,许是陛下想让哥舒大人接替潼关防务?”
杜甫惊讶的说道:“临阵换将?这……这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