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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有些脸红的说道：“微臣实在惭愧，仅手刃一人而已，其他五名蕃人，皆是微臣在城头用弓弩击杀的，还有几名蕃人被微臣射伤，未曾伤及性命。”
“那也不错了！”李隆基颇为欣赏的说道：“少年人能有上阵杀敌、手刃敌军的勇气，也算是不错了，不像朕那个不成器的……”
李隆基猛然住口，他长长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这件事了。
李泌和雷海青有些尴尬的互相看了看，两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说陛下。
幸好皇帝陛下已经转了话题，他指着李泌身后的蝶舞问道：“听说你的小丫鬟也跟着你去征战了？还杀了不少敌人？”
在皇帝的威严之下，蝶舞很是紧张，她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不要害怕，”皇帝笑着说道：“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蝶舞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她在积石州之战受了些伤，这些天又奔波劳顿，所以大眼睛尖下巴，比往日更见削瘦憔悴一些。
在加上蝶舞纤细脩长的身材，皇帝陛下不禁有些失望：这小丫鬟容貌长得虽然秀气，但身材和脸型实在只能算是中等。
蝶舞看着皇帝陛下却轻声嘀咕了一句：“陛下还很年轻啊。”
沉香亭内安安静静，蝶舞虽然说话声音小，李隆基倒也听得清楚，不禁乐得眉开眼笑。
皇帝陛下已然六十多岁，所幸平时保养的甚好，红光满面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但终究年纪大了，最忌讳别人说自己老。
眼前这个小丫鬟一见面就说自己年轻，李隆基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不由得对蝶舞大有好感：“小丫头，你既然学武有成，怎么又到李泌的家中为奴了？”
李泌回禀道：“陛下有所不知，蝶舞是玉真公主当年赐给微臣的侍女，自幼虽宫中侍卫学习搏杀护卫之术。这些年她随着微臣云游四方，在泰山、衡山等地受道家高人指点，武艺大有进境。这次去西疆，若不是蝶舞在身边护持，只怕微臣难以平安回来。”
说着，李泌又把蝶舞私自随军的事情禀告了，恳请陛下看在蝶舞的功劳上，不要追究女眷从军的事情。
女子随军，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这是违反军律。往小了说，也可以是情有可原。
李隆基性子疏朗，对蝶舞从军这种小事完全不以为意，他笑着摆摆手：“这算什么罪过？蝶舞，你是女子，不能做官，朕特予你脱离奴籍，今后李泌这小子再有什么危险，你可要跟着他，为朕保护好大唐的青年俊杰。”
蝶舞大喜，她连忙磕头谢恩：“多谢陛下，您可真是好人！”
李隆基颇为高兴的笑了几声，他又有些好奇的向李泌问道：“李长源，你在长安城内，按说衣食无忧、前程似锦，为何要风尘仆仆的赶到边关去与蕃人厮杀呢？难道是为了想要那些战功？”
李泌摇头苦笑：“微臣去陇右之前，兵部就已经向微臣明言：只能以哥舒翰大人账下幕僚的身份从军，所以微臣去陇右的时候，从未想过什么功名利禄之类的奖赏。”
皇帝更加不解了：“那你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喜欢纵横疆场？”
李泌没有回答皇帝的这个问题，他向皇帝反问道：“陛下，那日与我一同远征吐蕃腹地的八百壮士，生还者一百七十九人，重伤残废者八十二人，另有五百八十四人战死沙场或伤重不治，战死之士中，半数以上只有一捧灰烬得以回还故乡……”
李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陛下，这些人从未见过您，也从未见过哥舒翰将军，平时见到最大的官儿也就是裨将、校尉，有生之年拿着每月为数不多的军饷，战死之后也谈不上什么青史留名——请问陛下，他们舍生忘死的于蕃人厮杀，他们为的又是什么？”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眼神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感慨欷歔：“我大唐能够有今日之盛世，多亏将士用命、内外齐心，你放心，朕定厚厚抚恤阵亡的将士，让他们死得其所。”
李泌摇摇头叹息着说道：“陛下，他们也不是为了钱，更不是为了兵役或者是军饷，他们是为了我大唐子民而战，他们保护积石州的百姓，他们保护陇右的百姓，就是在保护自己的家人。若说他们是为了什么……”
李泌深吸一口气说道：“他们是为大唐百姓立命，为大唐万世开太平。”
皇帝皱着眉头良久不语，半晌之后，他有些感慨又有些不悦的说道：“若如此，这些将士置我于何地？”
李泌非常大胆的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虽说李泌实在引用孟子的话，但侍立一旁的雷海青依然是心惊肉跳，生怕皇帝一怒之下将李泌杀了。
谁知道，皇帝沉默片刻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李泌啊李泌，你果然还是那个李泌！”
李泌微笑着弯腰行礼。
皇帝的心情似乎颇为愉悦而欣慰，他背着手站起来：“自从姚崇宋璟亡故之后，很多年没有人刚跟朕这样说话了。”
“李泌，你擅自前往边关效力，朝中不少人是颇有微词的，”皇帝笑着说道：“不过朕相信你，相信你李长源不是那种贪恋富贵权势的人……”
得到皇帝陛下的亲口称赞，李泌居然依然能够保持着荣宠不惊的样子，他不卑不亢的跟在李隆基后面，等待着皇帝后面的话。
“明日你不用去翰林院了，”皇帝沉思片刻，做了一个让李泌意外的决定：“朕委派你到东宫，以后作为太子所属，为李亨出谋划策、查遗补漏。”
李泌恭敬的领旨谢恩，心里却有点儿忐忑。
虽然皇帝陛下说得天花乱坠，但其实这些年来，东宫的各类属官就像是田地里的韭菜，种下去一茬又割掉一茬，来来去去几次之后，大家差不多也都明白了：去太子殿下那儿为官，不出三年，要么贬官、要么流放、要么抄家灭门杀头戮尸。
反正，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如果没有听皇帝陛下前面的对话，很多朝官都会以为，陛下这是要找借口处置李泌了。
见李泌表情略有不安，皇帝叹息着说道：“李林甫老迈，高力士歧余之人、难堪重任，安禄山虽然忠勇，但失之于有勇无谋，将来若是太子登基，只怕朝中能用之人寥寥无几。”
李隆基回头笑看着李泌：“你自小与太子亲厚，又有王佐之才，你今后好好辅佐太子，在朝堂上磨练个二三十年，没准便是我大唐的一代名相。”
皇帝陛下难得如此和颜悦色、推心置腹，李泌颇为感动的谢恩：“臣李泌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隆基颇为高兴的点点头，他似乎有些疲倦，便准备转身离去了。
这时候，贵妃娘娘在李隆基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同时眼神朝着李泌这边扫了过来。
李泌心里一紧：莫非这是要惹出什么事端来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李泌的猜测，皇帝转身向李泌和雷海青说道：“虢国夫人颇为欣赏李泌的诗文、雷海青的琵琶，她想做一段歌舞献于寡人，你们明日先去虢国夫人府中，替她作词谱曲。”
李泌的心里发苦，他和雷海青领命，然后相视一笑，眼神中都有些苦涩。
……
虽说李泌不愿意招惹虢国夫人，但皇帝陛下有命，李泌还不至于为了躲避虢国夫人而闹到抗旨不遵的地步。
李泌和雷海青商量了一下，两人相约明日上午，一同去虢国夫人的府邸去拜访。
“你要去拜会那个虢国夫人？”
听说这个消息，蝶舞瞪大眼睛看着李泌：“听说她是个很有钱的女人呢……如果公子帮她做词曲，应该会给我们很多钱吧？”
李泌拍着额头说不出话来：这是钱的问题吗？！
这真是钱的问题……
这次抚恤阵亡将士，李泌不知不觉将家里的各种银钱补贴进去许多，现在主仆二人所持有的银钱，连三十两都不到了。
三十两银子，在长安城只能算是个勉强温饱，所以蝶舞坚定的表示，主人一定要去虢国夫人的府中。
李泌无奈的前往虢国夫人的宅邸，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应对虢国夫人。
不行，得先去把雷海青叫上。
李泌来到兴庆宫前，他向宫门的内官说明情况之后，那名宦官便进去禀告了。
不多时，宦官弓着腰一路小跑回来。
“李大人，陛下口谕，让你自去虢国夫人府上，”宦官微笑着说道：“陛下和贵妃娘娘正在听曲，雷乐师他得随时候着，只怕不能离开的。”
李泌颇为头疼的，他向那位宦官道谢之后，无奈的朝着虢国夫人的府邸前进。
李泌本意是不想单独与虢国夫人相处的，但此时皇帝的口谕已经下达了，如果自己没有奉命前往虢国夫人那儿，那可就真是抗旨不遵的大罪了。
李泌到了虢国夫人的府邸，他看着那豪阔奢靡的宅子，这才发现自己家中真是有够贫寒的。
虢国夫人宅院的门房，是一个管事，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他们看到李泌在门前下马，便趾高气昂的过来盘问。
听说李泌是虢国夫人请来的贵客，门房管事立刻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神色。
门房管事进去通报之后，很快回来点头哈腰的说道：“李翰林请跟我来吧，夫人早就在里面等候您大驾光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