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已经回乡去了,这次的事情是蝶舞跟我一起去办的,”李泌叹了口气答道:“这些天跟着咱们出生入死,他那些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淡了,所以回乡去和家人团聚了。”
张守瑜点点头,他看看左右无人,便拉着李泌,低声将自己在兴庆宫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蝶舞听说自己也能去宫里觐见陛下,不禁异常开心,相比之下,李泌则神情郑重……
虽然只是张守瑜断断续续听到的只言片语,李泌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一层冷汗: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寻常的东宫属官,对方会看他人微言轻不多计较,却没想到李林甫依然不肯放过自己。
张守瑜对整个事情的经过虽然并不清楚,但对于李林甫的名声,张守瑜也是早有耳闻了,他有些关切的说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回陇右了,你在长安城,自己可得多加小心才是。”
李泌感激的点点头。
……
得到张守瑜的警告之后,李泌开始深居简出,除了继续去翰林院点卯以及采买东西,平时极少出门。
但过了几天之后,李泌得到了宫使带来的讯息:皇帝陛下传他入宫觐见,蝶舞也要随主觐见。
正在翰林院值守的李泌匆匆来到兴庆宫,他跟着宦官入宫之后,却发现陛下不在平时处理政务的勤政务本楼。
带路的宦官微笑着说道:“陛下正在沉香亭,李翰林请随我来吧。”
李泌跟在宦官背后,两人向前走了一段路,却听到一阵莺莺燕燕的女声朝这边靠近。
唐人没有太多的内外之礼,但来的人相比是宫中贵人,所以李泌连忙低眉垂目站在路边。
那些宫中贵女很快便走近了,一股脂粉的香气沁人心脾。
李泌原本以为这些贵女很快就过去了,没想到她们却停下了脚步,叽叽喳喳的朝这边说起话来:“陈皮,你这是带谁去见陛下呢?”
给李泌带路的宦官姓陈,年纪已然不小,所以得了个“陈皮”的绰号。
陈皮听到那些女子询问,他连忙恭敬的说道:“回虢国夫人,奴婢带翰林院的李泌李翰林去沉香亭觐见陛下。”
虢国夫人?
李泌知道虢国夫人是贵妃娘娘的三姐,性格嘛,是出了名的放浪。
李泌低着头,只听虢国夫人向他说道:“李翰林是吗?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男女有别……”李泌恭敬的说道:“外臣不宜……”
“哎呀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虢国夫人笑着打断李泌的话:“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古往今来,这句话对男人的刺激无疑都是最大的,李泌有些生气的抬起头来。
虢国夫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艳丽妇人,眉目间与贵妃娘娘有六七分相似,但与贵妃娘娘的端庄优雅不同,虢国夫人的眼角眉梢满是浓浓的舂意……
虢国夫人看着李泌嫣然一笑:“好一个俊俏的翰林。”
李泌很是郁闷的看着虢国夫人,眼神颇为无奈。
蝶舞站在李泌身后,气鼓鼓的瞪着虢国夫人。
要不是这个女人地位尊贵,小丫鬟便要撸起袖子跟她好好理论一番。
虢国夫人对蝶舞的眼神视而不见,她笑吟吟的问道:“你是待诏翰林对吧?”
李泌点点头。
“既然是待诏,那有空也来看看我吧?”虢国夫人很大胆的扯了扯李泌的衣袖:“有时我一个人呆在家中,也想学学你们这些书生,做些吟诗作对的风雅事情。”
李泌苦笑,他第一次觉得,“吟诗作对”这四个字听起来这般刺耳。
“内外有别,诸多不便,”李泌恭敬的说道:“请恕在下实难从命。”
虢国夫人不以为然的笑道:“我一个寡妇而已,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回头我找个日子,让人去你的府邸请你。”
说着,虢国夫人不等李泌拒绝就转身离去了。
李泌和陈宦官两人大眼瞪小眼,陈宦官干笑着说道:“李翰林好福气,好福气啊!”
“这算什么好福气啊?”蝶舞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她指着远处生气的说道:“那个女人怪怪的,又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公子你可不要理她,免得将来惹一身骚。”
陈宦官急的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好在李泌官职低微,负责引领李泌入宫的也就他一个小宦官而已。
“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对虢国夫人无礼,”陈宦官苦着脸说道:“这可是贵妃娘娘的亲姐妹,你的话要是传出去,咱们几个可就死定了。”
李泌无奈的低声说道:“蝶舞,不得在宫里随意斥责贵人,此事若传出去,你我都要受罚的。”
蝶舞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但表情还是气忿忿的。
陈皮擦了把冷汗,他带着李泌和蝶舞继续前往沉香亭,远方渐渐传来丝竹之声。
随着李泌越走越近,他听到的是琵琶的弹奏之声。
清脆而连贯的琵琶音在沉香亭附近流淌着,让人闻之而振奋。
皇帝陛下喜爱音律,能谱曲能击鼓能吹笛,但却不善于琵琶这种乐器。
当李泌走进沉香亭,看到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乐师,正在弹奏着琵琶。
周围的人都在静静倾听,坐在正中间宝座上的李隆基看到了李泌,他向年轻的翰林点点头,然后继续聚精会神的听着那位乐师的演奏。
片刻之后,一曲终了,皇帝陛下带头拊掌大笑,沉香亭内顿时掌声雷动。
皇帝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起一件小玉器向那名乐师招招手,同时有小宦官过来,让站在门口的李泌过去说话。
李泌走到宝座前准备行礼,李隆基已经挥挥手笑道:“这里不是朝堂,李长源免礼。”
不等李泌谢恩,皇帝就兴冲冲的说道:“李泌,这是我宫中琴师雷海青,精通各种乐器,尤擅琵琶和筚篥,实乃梨园之中第一乐师。雷海青,这是翰林院的李泌李长源,他颇有才学,你若是需要什么诗词歌句,不妨向他求索。”
雷海青微笑着向李泌行礼,神情之间颇为傲然。
李泌向雷海青回了一礼,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宫中乐师乐伎近千人,海青兄宜自谦。”
雷海青闻言一愣,随后额头有冷汗冒出,他连忙收敛骄傲的情绪,向李泌郑重行了一礼。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皇帝何等聪明,早把雷海青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皇帝指着李泌笑道:“你这小家伙,人都说少年得志,你却比朕还要胆小……”
“错了错了,”说到这里,皇帝笑着一拍额头:“你敢冒险去边关厮杀,这胆小两字却是不能放在你头上了。”
说着,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泌:“这次在边关,可曾受伤?可曾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