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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思旺在一座木台上，看着黑甲红袍的唐军滚滚而前，虽然对方的人数不到己方的十分之一，但巴思旺的心底依然泛起一股寒意。
这是一种在旷野中被猛兽盯住的感觉。
但巴思旺随后一笑，觉得自己的担忧很没道理……
一眼望去，对方也就五六十人，难道还能把自己的五千大军给打败了？
然而，两支骑军碰撞的那一刻，巴思旺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
——唐军排着单薄的锐角阵型，撞进了六百蕃人骑军里面。
巴思旺在木台上看得真切：自己的族人纷纷落马，惨叫和哀呼声响成一片。
那支人数不多的小股唐军就像是尖刀一般，转眼间杀透重围！
虽然这支唐军在骑兵对冲的时候损失过半，但就是这仅存的二十多人，依然杀气腾腾的朝着蕃人大军的营地冲了过来。
唐军破阵而入，巴思旺手下的数百精骑愣是收不住战马，他们朝着唐军相反的方向跑出二十多丈，这才大呼小叫的掉转马头，拼命过来救援巴思旺。
巴思旺又惊又怒，他从了望用的木台子上跳下来，朝着周围的亲卫大声喊道：“备马，备马，赶紧给我备马！”
亲卫队长大惊失色，他连忙抱住巴思旺的胳膊：“尊敬的巴思旺大人，您何必跟这些亡命之徒一般见识呢，我带着儿郎们上去迎敌就是了！”
巴思旺满是胡须的脸上露出几分羞臊：“备马，本将军要暂避锋芒。”
亲卫队长哑然，他这才知道，这位自诩武勇的巴思旺大人，是想要逃跑而已。
好吧，那大家就一起“暂避锋芒”吧。
只是，牵着马的亲卫队长觉得族人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让他心里好像被人塞进了好多苦涩的药汁。
亲卫队长咬咬牙，他拉住巴思旺的马缰绳：“大人！唐人只有不到三十人了，我们这边的勇士最少还有两百人！再加上那些正在厮杀的人，我们有七百人啊！咱们只要顶住这二十来个唐军，就算十个打一个，总能消灭他们的！”
先前被吓得心惊胆战的巴思旺愣了一下：七百人？
没错，自己手下能征善战的勇士，还有足足七百人！
而对面的唐军，只有区区三十人而已。
巴思旺满脸通红的点点头，他拔出弯刀一指，准备命令自己的亲卫队冲上去杀掉那些唐人。
“嗵嗵嗵……”
就在这个时候，巴思旺身后传来隆隆的鼓声。
巴思旺回过头，不禁惊呆了。
……
大唐援军从西面而来，从蕃人背后猛击，杀得蕃人乱作一团，积石州的军民百姓在城头上看得不真切，只顾着大声欢呼就是了。
然而李泌却知道，援军总共也就数百骑罢了，而先期赶到的，顶多也就一两百名骑兵。
以五百精骑，去猛攻五千敌军——古往今来虽不乏此类以寡敌众的成功战例，但又有多少失败的战例，掩藏在历史的尘埃中。
李泌眉头紧皱看着前方，当张守瑜等人出现在地平线上，李泌不禁失声说道：“不好，援军人数太少了。”
“公子，那我们下去帮他们吧？”蝶舞的剑上满是缺口，她从地上拾起一面盾牌，眼神有些跃跃欲试：“趁着敌人忙乱，我们下去接应那些同袍，让那些蕃人两面受敌。”
听到蝶舞的话，李泌只有苦笑而已。
前后夹击固然是极好的，但积石州县城内，又哪里有什么士卒可用？
蝶舞一手持剑一手持盾，她敏捷的跳到城垛上喊道：“援军来了，大家谁跟我下去厮杀一番？”
女孩的声音，在满是男人的城头上格外清晰，立刻有几个身形强壮的猎户欣然应诺。
陈县令和周义安吓了一跳：“敌情未明，岂可轻出？”
另一个衙役也是连声附和：“既然援军来了，我们守好城池就是了，何必多事？”
“你不是县老爷吗？”蝶舞好奇的看了看瑟瑟发抖陈县令：“大家平时听你号令，向你跪拜磕头，怎么蕃人来了，你还不如我一个小丫鬟勇敢呀？”
县令周围响起一片笑声，直笑得陈县令面红耳赤。
蝶舞也不废话，她身形轻轻朝着城墙下一跃而出，翩翩然就像是一只蝴蝶在空中飞舞。
积石州的城墙大概有三人多高，以蝶舞的本领，稳稳的落在地上没有丝毫损伤。
李泌提着手中的弩机正要跳下去，只听耳边一声嘶哑的大吼，却是穿着布袍的杜甫笨手笨脚的跳下城墙，然后在城墙下的草地上摔得直咧嘴。
李泌转头向陈县令笑笑，跟着其他同袍和百姓，下饺子一般跳下城头。
陈县令羞臊的无地自容，他抽出佩剑大叫一声，从不算太高的城墙上跃了下去。
主簿周义安看着身边的同伴纷纷出城，他咬牙切齿的权衡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跳出城外与蕃人一战。
“击鼓！”周义安带着哭腔喊道：“击鼓为陈大人助威！”
隆隆战鼓声在城头响起，惊得蕃人纷纷回头。
积石州的城墙前方，近千唐人呐喊着，乱哄哄的朝这边冲过来。
说这些人是唐军，未免有些名不副实——除了最前面的数十人穿着唐军的制式甲胄，后面近百人的衣服和武器各不相同，衣服和年龄也各不相同。
混乱中，巴思旺看到有的唐人穿着长袍，有的唐人穿着猎户的短衣，有的穿着拖沓的官服，不知为什么瘸了腿，一边跑还一边哭哭啼啼的流着眼泪。
更离谱的是，跑在最前面的居然是个容貌清秀的小丫头，手里的大剑舞的呼呼生风，一剑就剁翻了逃之不及的蕃人哨探。
随着战鼓声响起，那些出城的唐人士气大振，脚步加倍快了起来，堪堪以正面的那一小股唐朝骑军形成夹击之势。
看着唐人通红的双眼，巴思旺打了个寒颤，心里那一点点战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快走快走！”巴思旺劈手把缰绳从亲卫队长手中抢过：“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巴思旺的亲卫队长羞愤欲死，他愤然喊道：“大人，请让我拼死一战！”
“啊？”巴思旺惊讶的低喊了一声，他看了看有些陌生的亲卫队长：“那好吧，你带一半人手过去拦住那些唐人，我……我先暂避锋芒了。”
亲卫队长精神一振，他拔出弯刀，带着近百名蕃人勇士朝积石州县城的方向迎了过去。
跟着巴思旺征战多年，亲卫队长也不是傻瓜：那三十多名唐人虽然很少，但一个个浑身浴血、宛如杀神降世，自己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至于积石州县城里面出来的那些唐人，他们的人数虽多一些，但服色杂乱无章，一看就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平头百姓。
所以，亲卫队长很“明智”的选择了人数较多的唐军。
然而两支军队还没有接战，亲卫队长就看到对面很多唐人手中端起了一个造型复杂的东西。
“是唐弩！”见多识广的亲卫队长惊叫道：“大家快散开！”
奔驰中的战马想要散开阵型，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到亲卫队长的惊呼，蕃人骑兵也知道大事不妙，他们拼命向两侧拨转马头，结果不少骑兵互相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响起，数十支弩箭朝蕃人射了过来。
弩矢的速度比羽箭快得多，亲卫队长下意识把身体往马脖子后面一缩……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弩矢从亲卫队长的脑边飞过。
亲卫队长的身后响起一声惨呼，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有一名族人被弩机射中了。
“加速！跟我冲上去！”亲卫队长咬牙切齿的喊道：“唐弩射不快的，咱们冲上去杀了这些卑鄙的家伙！”
被弩箭打击了士气的蕃人骑兵重新振奋起来，他们挥舞着弯刀，跟在亲卫队长后面加速向前狂奔。
可是，对面的唐人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弯下腰在弩机上一掰一拉，那些射空了的弩机很快就重新装好了弩箭。
而那些其他的唐人，撑着同伴弯腰的机会，朝着蕃人这边又是一轮怒射！
正在提高马速的蕃人哪里来得及闪躲，一片“噗噗噗”的声音响起，这一排弩矢几乎没有一支落空，将冲在最前面的蕃人骑兵射得死伤惨重。
巴思旺的亲卫队长在弩箭的袭击下首当其冲，他右胸、大腿各中一支弩矢，许多紫黑色的血泡从他口中涌了出来。
垂死的亲卫队长捂着伤口，他用无力的眼神，看着对面近在咫尺的唐人：那些中有剑甲残破的士兵，有黑衣黑帽的衙役，有短衣短袍的农人，有貌似文弱的书生……
连续三轮弩箭之后，这些唐人丢下弓弩冲过来。
蕃人在弩箭下损失不少，但毕竟骑着马、提着刀，他们心里狂妄的想着：打不过那些破阵而来的唐军，难道还打不过你们这些唐人百姓？
年复一年，英勇的草原勇士来“吐蕃麦庄”抢粮，这些唐人百姓不都是像猪羊一般束手就戮？
乱哄哄的人群撞在一起，唐人用自己的鲜血和刀剑，让蕃人骑兵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勇敢”。
没有战马，没有盔甲，甚至有的唐人手里只有一柄砍柴的短斧或者干农活的叉子，也敢于嘶喊着扑过来，围住那些蕃人骑兵乱砍乱打。
那些唐人扯住蕃人的马腿，拽住蕃人的衣服或者兵器，将他们一个个扯下马来，然后用刀子砍、石头砸、甚至用牙齿咬，顷刻间就把那一个个草原勇士撕得血肉模糊。
这些唐人满脸决然和慷慨的表情，一个个舍生忘死、义无反顾。
亲卫队长倒在地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巴思旺大人带着五千勇士，却打不过对方区区几百个唐军。
蕃人不过是来收取秋粮的，而唐人，是为了家园来拼命的……
踏过蕃人的尸体，两支唐军终于在县城前方的道路上汇合了。
从县城里出来的唐军朝着蕃人骑兵迎了上去，而张守瑜等人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张守瑜身上的明光铠溅满了血水，他摘下面具，朝着迎面而来的李泌等人大笑：“李长源，杜子美，你们可还有力气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