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槊的枪刃长达一尺半左右,赞布的手抓在枪刃上,徒增痛苦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赞布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对方——这是一名穿着黑甲的唐军士兵,身材矮小,容貌清秀,竟然是个女的……
赞布愤怒的想要大喊:堂堂草原上的勇士,怎么能输给一个女人?
但那个清秀唐女不等赞布有任何动作,便已将步槊朝前一送。
步槊的锋刃在赞布满是鲜血的手中突进,然后一刺即收,根本不给赞布死死抱住枪杆的机会。
赞布感到自己的咽喉下面有些凉凉的,大量的鲜血从脖子下面的伤口涌了出去。
四肢无力的赞布仰面朝天摔了下去,那一刻,赞布看着蓝蓝的天空,觉得自己好像飞了起来。
“砰”,赞布的尸体摔在城墙下的草地上,再无声息。
蝶舞一枪刺死了那个大胡子的蕃人,她轻盈的跳上城垛,手中的步槊朝正在攀爬的蕃人连连疾刺。
蕃人双手抓着绳子努力攀登,根本来不及闪躲,就被蝶舞刺中头部要害,一个接一个惨叫着摔下城墙。
掩护同伴攀爬的蕃人齐声怒吼,站的比较近的几十个蕃人纷纷把弓箭对准那个跳来跳去的小个子唐军。
羽箭嗖嗖飞舞,像是一群饥饿的蝗虫飞向蝶舞。
自幼习武的小丫鬟听到风声,早就轻飘飘的跳回了城垛下面,还顺手把李泌的身形也拉低了许多:“公子小心……”
“咄咄咄!”羽箭纷纷打在城墙的土砖上,发出一片密集的响声。
更有几个倒霉的蕃人被流矢射中,惨叫着摔在城墙下面,然后朝着自己的同伴破口大骂。
蝶舞单手按着李泌的肩膀,她不满的抱怨起来:“公子我都说了叫你别冒险了,你趴低点,那些家伙正瞄着我们这边准备放箭呢。”
一片喊杀声中,李泌笑着点点头,他凑在城垛的缝隙边上四下观望着。
类似的情况在北面的城墙上不断上演,那些奋勇登上城墙的蕃人士兵,刚一露头就被唐人刺中面门或者咽喉,一个个惨叫着摔了下来。
率军来袭的蕃人大将巴思旺无比愤怒,他大声呼喝斥骂,命令更多的蕃人射手上前助战。
空中发出咻咻的风声,乱纷纷的羽箭从城下抛射上来,有的叮叮当当的落在城砖上,有的越过城墙落进了后面的县城。
见李泌始终赖在城头不肯离开,蝶舞有些生气的抓起一支投矛,反手朝城墙下抛去。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有个正在弯弓射箭的蕃人被投矛扎中,惨呼着摔下马来。
城头上的唐朝军民齐声叫好,而村正陈三更是扬声喊道:“我大唐女子尚能杀敌,诸位乡亲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女子吗?”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城头上的唐人顿时群情汹汹:“陈三,你休要猖狂,看我也亲手杀敌给你看看!”
“谁说我们男儿就不能战了?俺已经射死两个蕃人了!”
激愤之下,守城的唐朝军民纷纷从城垛后面探出身子,朝着蕃人一阵乱射。
正在攻城的蕃人仗着人多,所以站的近,措不及防之下顿时倒了大霉。
不论是羽箭还是弩矢,对缺乏甲胄的蕃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而那些贯穿力更强的投矛,往往能把蕃人的身体扎穿,场面看起来让人心惊胆战。
在密集的弩箭和投矛之下,蕃人被杀得人仰马翻、连连后退。
无奈之下,蕃人只得仓皇后退,然后站在远一些的地方朝唐人还击。
可是,唐人居高临下、射程更远,而吐蕃射手只能站在城墙的范围之外漫无目标胡乱射几箭作为报复,那些羽箭连城墙都没碰到就落了下来,反而伤了几个正在攀爬城墙的蕃人。
巴思旺在亲卫的簇拥下空自跳脚,过了片刻,奋力攀爬攻城的蕃人士兵已经伤亡大半,幸存的蕃人也身上带伤,一个个狼狈不堪的逃了回来。
巴思旺气得连杀了好几名逃兵,但对这座小小的县城,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
佯攻南门失败了,强攻北门也失败了,无奈的巴思旺命人朝城墙上下抛掷火把,聊以渲泄心中的怒气。
对付巴思旺这种近乎儿戏的“火攻”,唐人只需要提着水桶,将那些少量抛到城墙上的火把熄灭,便能够让巴思旺徒呼奈何了。
无可奈何的蕃人士兵悻悻退去,这个时候的陈县令总算惊魂稍定,他向着城头上的军民团团一揖:“多谢各位壮士相助守城,辛苦各位了。”
城头上的唐人军民打了胜仗,一个个兴高采烈,但陈县令依然有点愁眉不展。
陈县令拉着李泌退开几步,他压低声音问道:“李大人,这都一个白天过去了,您先前说的援军何时才来?”
“既然要伏击蕃人,援军自然不可能靠的太近,”李泌从容不迫的说道:“陈大人放心,最迟再过一两日,援军便能赶到了。”
陈县令可不是那种平头百姓,县令大人极为警惕的说道:“一两日?是一日还是两日?”
李泌微笑着说道:“最快一日,最迟两日。”
陈县令差点没哭了: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话说这“伏兵”也真是厉害,居然躲在上百里之外守株待兔,这也真是兵法如神了……
但此时蕃人大军围在城下,陈县令就算想逃跑也是绝无可能,只好愁眉苦脸的下去安排各种守城事宜。
李泌站在城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把胡三叫过来吩咐几句,然后向附近的一座民宅走去。
这座民宅里乱哄哄的,一些老弱正在制作各种守城用的器械,诸如火把、油罐、木矢之类的东西堆满了院子。
杜甫坐在院子的角落里,他将弩机固定在工具台上,两手用一个小型绞盘给坏掉的弩机上弦。
绞弓弦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时候,要是一个不留神,手指就能被弓弦割破,所以杜甫即便戴着皮手套,也是小心翼翼的在操作着。
在杜甫脚边,还摆着几把修复好了的弩机。
李泌在杜甫身边坐下,聚精会神的杜甫才发现他的到来。
“蕃人应该退了吧?”杜甫看着李泌满是灰尘污垢的脸,他担心的问道:“这帮家伙肯定不死心,没准晚上就要来偷袭了。”
李泌微笑着点点头,眼神显得颇为淡定。
……
夜袭,从来都是两军交战必不可少的余兴节目:每当战场厮杀到了激烈难分的时候,略占下风的一方便会想着出奇兵致胜。
所谓出奇兵,无非也就是劫粮烧粮、水攻火攻,抑或,是乘夜偷城。
当夜月黑风高,积石州城外响起一片沙沙的脚步声:数百身形精悍的蕃人勇士徒步朝城墙这边小跑过来。
黑暗中没有灯火星月之光,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中,唯一可辨识方向的,是远处城墙上的几个灯笼火把。
虽然蕃人的行动尽可能轻捷无声,但数百人一起行走,轻微的脚步声和衣甲的索索响动,还是在所难免的。
蕃人将军巴思旺站在营地前方,心情紧张的看着前方的黑暗处,只等着城头亮起火光和喊杀声,他就带着大军杀过去接应蕃族勇士。
只是,火光亮起了,喊杀声响起了,巴思旺却浑身冰冷:在积石州的城墙上,一个个火把丢了下来,黑暗中宛如一点点飞舞的流萤。
不知何时,唐人趁着黑暗,从城墙上推下了一些圆滚滚的草堆,上面似乎还浸了些油脂。
一个个火把丢下来,立刻引燃了干草,将城墙下的情形照的清清楚楚。
从极度黑暗忽然转变为一片光亮的环境,数百前来偷袭的蕃人顿时变成了阳光下的老鼠,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城墙上一排排弓弩箭矢纷纷落下,借着火光的照耀,将距离城墙最近的蕃人悉数射杀。
至于那些距离较远的蕃人,他们侥幸捞回了一条性命,却丧失了战斗的勇气,一个个六神无主的朝自己的帐篷跑去。
巴思旺怒极,他拔出弯刀狂吼:“攻城!攻城!蕃人的儿郎们,随我攻城!”
听到巴思旺近乎疯狂的吼声,一名部族长大惊失色,他上前抱住巴思旺的胳膊:“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既然唐人早有准备,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巴思旺怒不可遏:“不杀光这些唐人,我怎能息怒?”
部族长连忙劝说道:“此地是我们蕃人的‘麦庄’,若是您把这些唐人全杀光了,明年谁来给我们种麦子呢?唐人有句话叫做留下母鸡,才能经常有鸡蛋吃。我们只管收割附近的麦子便是了。”
巴思旺哼了一声,心头的火气却也慢慢消了。
蕃人进攻积石州,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几乎每年都来此地劫掠秋粮,但对于唐人百姓的杀戮,倒也不是很多。
在蕃人心中,这片辽阔肥沃的田野,就是吐蕃人的麦庄,每年只管来收割粮食就是了,何必过多的杀伤那些耕种庄稼的唐人?
巴思旺看了看远处的火光,他愤愤喊了一声“收兵”,便气鼓鼓的回帐篷里喝酒了。
夜袭的蕃人被弓弩射杀大半,剩下的也被大火烧得灰头土脸,幸存的蕃人回到营地,一个个心情沮丧无比。
第二天,更多的蕃人离开营地,分散到更远的地方去收割秋粮。
巴思旺安排了人马出去收割粮食之外,还准备了一支六百人的骑兵,隐藏在积石州附近的一片树林中,若是唐人敢出城袭击,就让这些懦弱的唐人尸横遍野。
不过,既然这些唐人连城门都堵死了,想必不会再有胆量出城了。
巴思旺在蕃人将军之中,还算是比较小心谨慎的:他派出了大量的游骑,在县城周围数十里的各个方向巡察着,提防唐军前来救援积石州。
只是,巴思旺唯一忽略的,就是他自己来时的路。
……
在蕃人大军后方二十余里的矮树林中,一骑唐军缓缓从林中走了出来。
这名唐军的身上风尘仆仆,觜唇略微开裂,手中提着一杆丈八长槊。
唐军看着远方田野中的蕃人,双目通红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