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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景辉皱着眉头说道：“各位，我们受到的军令是袭扰敌后，积石州有险，我们派信使日夜兼程前往积石州和节度使大人那里报信便是了，怎能放弃眼前的军令回师？”
好几名校尉连连点头，他们表示，好不容易偷偷爬过了日月山来到敌后，若轻易退兵，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杜甫满脸不忍，但苦于人微言轻，只能在众人都说完了之后苦着脸说道：“可积石州内亦有许多大唐子民，蕃人大军入侵，难免生灵涂炭……”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一个校尉瓮声瓮气的说道：“他们杀我一个大唐子民，我们杀他十个蕃人偿命！”
校尉的建议立刻得到不少人的支持，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
杜甫含泪叹息道：“兵凶战祸，兵凶战祸啊……”
唐军将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许久之后才静了下来。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主将王难得的身上，静候他的最后定夺。
王难得的心里也是无比矛盾：回师救援力有不逮，置若罔顾又心有不忍，当真是进退两难。
沉默半晌之后，王难得涩然说道：“今天天色已晚、人困马乏，咱们在附近休息一夜，明日再议议此事吧。”
众人各自带着不同的心情回到营地休息，杜甫坐在毛毡上，低头看着手上因为劳作而留下的血口子呆呆出神。
李泌皱眉思索着该何去何从。
放弃刚刚取得的胜利、回师前往积石州，本身是一场赌博——回师之后能不能及时救援积石州、能不能打败那抢夺秋粮的五千蕃人，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但如果不回兵积石州，前途同样凶险：那个德吉头领虽然大言不惭的说有一万蕃人大军在追剿唐军的八百铁骑，李泌估摸着，蕃人就算没有一万，三五千胡骑总是有的。
如果继续石堡城的后方游击搔扰，肯定会被越来越多的蕃人团团围住。
而与此同时，就算八百唐军不停打败前来增援的蕃人，也会因为人手的损失而处境逐渐艰难，最终亦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李泌正呆呆出神，忽然帐篷里传来杜甫低低的哽咽声。
李泌愣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杜甫，只见中年书生用衣袖擦拭着眼睛：“昔日读书，总以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殊不知古来征战苦，路边荒野皆白骨，唉……”
说着，杜甫红着眼睛看着李泌说道：“前些天和我一起修缮弓弩的那位同袍，今日已然捐躯了……”
李泌也是黯然。
今天在日月山下、青海湖畔的伏击战，唐军虽然大获全胜，但死者伤者将近两百人——死者自不必说，而许多伤者，亦有不少在失血和痛疼中慢慢死去。
杜甫仰天长叹：“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汉将军。呜呼哀哉……”
两个书生絮絮叨叨在空地上说了一会儿，他们的体力不如唐军精锐，渐渐的倦意上涌，便各自回帐篷去休息了。
李泌回到自己的帐篷，一进去，就看到蝶舞坐在小凳子上，气呼呼的瞪着他不说话。
蝶舞的脸型本就是尖尖的瓜子脸，这些天风餐露宿，她的脸型更加削瘦了些许，衬得两个黑黝黝的眼睛更加大而明亮。
见平时百依百顺的蝶舞生了气，李泌身为主人，却莫名有些忐忑。
“怎么了，谁惹蝶舞生气了？”李泌笑着问道：“谁惹你生气尽管告诉我，公子我回头找他好好理论一番！”
蝶舞大怒：“还能有谁？不就是你自己了！”
李泌惊讶的反问：“我？我怎么惹你生气了？”
“哼，公子你还装傻！”蝶舞愤怒的说道：“王将军和张大哥都让你不要上阵，可是你今天怎么就不听话呢？居然还拿着弩机冲出去发射，当时那几个蕃人朝你放箭还击，情形可有多危险！？”
原来如此！
原来小丫鬟还在为先前的这件事情生气……
李泌不好意思的笑着解释道：“敌人太多，咱们的人又太少，我看那几个蕃人快要逃走了，所以忍不住冒险拦他们一下。至于安全嘛……那不是有你吗？”
说着，李泌拉着蝶舞的手笑道：“当时要不是你在边上替我挡开箭矢，那可就糟糕了。”
蝶舞哼了一声，她红着脸想要甩开李泌的手：“哼，你明知道危险还要去冒险，难道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吗？”
李泌微笑着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幼年离家，少年时又在外云游，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呢。嗯嗯，也就蝶舞你这种又漂亮又贤惠又能干又能打的小丫鬟，才能护的我周全！”
“公子又笑话我，我这样的哪能算是漂亮……”
蝶舞红着脸甩了几下手，说来奇怪，李泌明明是文弱书生，可蝶舞连续甩了几下，却没能甩开李泌的大手：“呜呜，放手啦！万一被巡夜的甲士看到，同袍们可要取笑我了！”
李泌收起笑容正色说道：“蝶舞，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手。”
蝶舞愣了一下，她好奇的问道：“什么事？”
李泌异常严肃的看着蝶舞的眼睛：“你答应我，一辈子护在我身边，咱们有始有……”
“公子说什么疯话呢？”蝶舞满脸通红的挣开李泌的手：“我是奴婢，你是世家子弟，将来你总是要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的，我……我只是个仆人罢了……”
说着，蝶舞抓起毯子往身上头上一盖：“时间不早了，我先睡了。”
李泌在帐篷里呆坐了片刻，他吹熄了灯火，枕着衣物躺下。
蝶舞，我李泌一定要帮你脱了奴籍……
……
不知睡了多久，营地里传来喧闹的声音。
人在军中，本就睡得不踏实，所以听到外面有动静，李泌按着剑从地上一跃而起。
周围的帐篷里人影闪烁、战马嘶鸣，整个夜间的营地都沸腾起来了。
李泌从帐篷里跑出来，在军中小校的吆喝声中，只见唐军士兵纷纷起身整理马匹和车辆，看起来似乎要连夜拔营。
李泌和蝶舞互相看看：夜间行军，颇为危险且容易迷路……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要连夜拔营离开。
一名唐军士兵小跑着来到李泌面前：“先生，王将军请你们赶紧去中军议事。”
这支唐军偏师人数不到八百，所谓的“中军”无非也就是插根将旗，帐篷稍大一些，然后附近多安排几名传令兵而已。
火把的光芒下，王难得、杨景辉、张守瑜等人顶盔掼甲、脸色沉重。
见李泌和杜甫同时赶来了，王难得苦笑着说道：“两位先生，斥候在五十里外发现了蕃人的游骑，人数在一千多，所幸黑暗之中还未发现我们。”
李泌微微一惊：居然又有上千名蕃人骑兵？
王难得叹息着说道：“不过这帮家伙明日继续赶路的话，就要发现咱们这种偏师的踪迹了，所以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既然蕃人在此地大举围堵我们，不如咱们连夜转向东南，去积石州援救我大唐百姓。”
李泌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将军的决断甚是英明，蕃人杀得再多，终究不如我大唐百姓宝贵。”
对于这个决定，力主回师救援的杜甫更是喜形于色。
王难得无奈的摇摇头：“两位先生，只怕回师救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此地经过了一场激战，蕃人发现之后，必然日夜追逐我军。到时候只怕还没到积石州，咱们的人马就……”
李泌愣了一下，心里也是一片惘然。
心中无奈的李泌脑海中出现一副场面：六百唐军精锐带着几十名伤兵，在草原上且战且走，蕃人轻骑在后面穷追不舍并且越来越多……到最后，唐军被四面合围在一座山隘处，匹马不得回还中原。
下意识的，李泌取出袖中的地图，低头静静的看着。
唐军的西边是茫茫青海湖，东边是巍峨的石堡城，南边是他们来时的路，偏北则是去积石州的方向……
不论走南边还是北边，都难免被蕃人发现行踪并咬死。
一时间，李泌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诸如在马尾上绑缚树枝来清除痕迹、派出偏师来吸引敌军注意力等等等之类的方法，在李泌的脑海中一一出现，又逐个被他自己否定。
李泌盯着地图良久，忽然，他的眼中灵光一闪。
“有办法了，”李泌拿着地图满脸惊喜：“我有个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