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在一边也出更多的建议:“石堡城附近道路崎岖,车辆不堪大用。但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如果将拖车的牛换成矮脚马,然后将沉重的给养全部丢弃,只携带战马所需的干草、豆料,则一匹马即可拉着大车疾走无碍。”
王难得等人听了连连点头:八百骑兵,两千多匹战马,每天战马所需的干草和豆料在十五斤左右,一匹战马靠自身的负重,最多只能坚持三到五天的持续奔袭能力。
正因如此,小股骑兵深入敌后的突袭,往往是无比危险的。
在这种情况下,军中能多一份粮食和马料,便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杜甫见众人颇为赞同,他继续兴高采烈的说道:“大车到了夜间扎营的时候,可以围在营地周围布成车阵,再辅以少量斥候巡弋,便可防御敌人夜袭。”
王难得大喜,他拍了拍杜甫的肩膀笑道:“说的不错,哈哈,到底是你们读书人坏点子多……呃,不不不,是运筹帷幄。”
几个人说得笑容满面,而神情彪悍的唐军士卒将索旺和几个没死的牧民喊过来,用手势比划着,命令他们驱赶牛羊和大车,跟上唐军队伍的步伐。
死里逃生的索旺从地上爬起来,他战战兢兢的爬上自己的马儿,然而吆喝着,驱赶着牲口,沿着来时的路开始返回……
索旺骑在马上,他胆战心惊的看着那些彪悍的唐军,生怕对方寻到自己族人的部落。
幸好,唐军朝着另一个方向行进,到了傍晚时分,唐军在一片湖水边宿营。
如杜甫所说,二十几辆大车围成稀稀拉拉的车阵,虽然无法完全阻挡敌人的突袭,但也聊胜于无。
由于夺取了不少蕃人的辎重,所以营地里飘荡着炙烤肉类的香气。
唐军士兵们在享受着丰盛的晚餐,而杜甫穿着一身弓匠的皮围裙,手里拿着一台弩机,正在费力的调整着弩机的弓弦。
唐军征战四方,冲锋陷阵时以弓弩为先——这次偷袭敌人的腹地,军中也携带了三百张弓,一百多台弩机。
弓弩各有优势,但射艺是武举科目之一,所以军中善射之士多、精于弩机者少。
但弩机也并非百无一用:最起码,弩机能破重甲,能在守御时获得更强大的杀伤,所以也是军中不可或缺的利器。
这几天,杜甫都在摆弄着手中的两台弩机,同时拿着弓匠的器具在捣鼓什么东西。
李泌虽博览群书,但对于杜甫的所作所为却一窍不通,只能看着杜甫日夜研究、脸色变得削瘦憔悴。
……
次日清晨,杜甫兴冲冲的来到李泌的帐篷外面大喊:“长源,长源,你快出来看看!”
自从蝶舞千里寻主来到军中,杜甫就颇为自觉的将帐篷让了出来,供李泌和蝶舞主仆二人居住。
翻过日月山之后,八百铁骑在草原来往返厮杀,蝶舞则寸步不离李泌的左右,陪着他四下查看地形,制定行军方略。
到了夜里,蝶舞还要烧水洗衣,忙忙碌碌的服侍李泌歇息,然后自己抱着铁剑枕着马鞍,在帐篷口上凑合着休息一夜。
杜甫几声大喊,蝶舞已经怒冲冲的到了杜甫的面前:“杜先生小声些,我家主人还在休息!”
杜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好在此时李泌已经出来了:“蝶舞不要无礼,杜兄清晨来访所谓何事?”
“长源你看!”杜甫快步来到李泌身边,将一个“丫”字形的工具递到李泌面前。
李泌通道术、通剑技、通兵法,但是对于杜甫手中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却只能茫然看着杜甫:“杜兄,这是什么?”
杜甫颇为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长源,你看我的气力比军中大汉如何?”
李泌和过来看热闹的唐军士卒纷纷露出笑容:“杜兄才高八斗,那个力气嘛,却不如军中将士。”
杜甫也笑着点点头,他将手里的弩机摁在地上,然后用那个工具卡在弩机机括上。
杜甫弯着腰,他将那个工具一抬一掰,只听“咔吧”一声,弩机便轻轻松松的上了弦。
先前杜甫献宝一样拿着这个工具过来,唐军将领和士兵们含笑看着这个清瘦的中年读书人,心下并不以为意。
当杜甫轻松就给弩机上了弦,无论是将军校尉,还是普通骑军士兵,无不为之动容。
弩,易学易精但却应用不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弩机上弦太慢、太费力。
弩机穿透力强,但要拉开机簧却不那么容易。
平日里,弩手们也是如杜甫这般,用脚踏着弩机的前端,然后凭着腿劲和腰力,奋力将机括拉开,卡到机簧处之后,再扣上弩矢发射。
若是军情不紧急,弩手们偶尔也会用绞弓弦的机括,借助机括的力量缓缓张开弓弦。
但不论是那种方法,所耗费的力气和时间都很多——守城的时候可以慢慢上弦,但是野战的时候,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哪有那个时间去慢慢给弩机上弦?
而这个叫杜甫的中年书生,一看就不是孔武有力之辈,却能轻松拉开需要百八十斤弦力的机簧,当然是依靠他手中那个工具的帮助。
众人围过来,啧啧称奇的传看着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工具,眼神中满是欢欣鼓舞。
张守瑜在一边郁闷的说道:“早知杜先生有这本事,我们这趟多带些弩机来才合适!”
“一百张弩机也足够了,”王难得嘿嘿笑道:“回头接战的时候,足够那些蕃人好好舒服一下了。”
副将杨景辉也是连连点头:“百余张弩机,若辅以此物,实是临阵杀敌的利器。”
杜甫在人群中眉开眼笑,李泌和蝶舞看得也极为高兴。
“公子,杜先生很高兴呢!”蝶舞好奇的问道:“我看杜先生平时都神情落寞,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李泌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口中却不由得叹息道:“子美兄的诗才与品性,无愧于读书人这三个字。只是子美开元年间就开始应试科举,却屡试不中,只得困居长安,而今已有十二年的光阴……”
蝶舞惊讶的啊了一声:“十二年了呀?难怪杜先生总是不开心。杜先生到了军中之后依然不高兴,是因为跟大家无话可说吗?”
“子美兄可不是那种小器的人,”李泌笑着摇摇头说道:“杜兄虽是书生,但平时与士卒同甘共苦,大家倒也不会轻视他。只是杜兄多次在军议中提出方略,只可惜那些计谋有些纸上谈兵了,王将军一概未予理会。”
李泌这边说着,杜甫捋着胡须笑道:“诸位将军,杜某还有一计……”
……
一连三日,素有“铁刃”美誉的悉诺罗将军愁眉不展。
这几天,送到军中的给养忽然断绝,虽不至于让石堡城军心不稳,但凭着大营中的储备有限,若不时时得到后方的接济,早晚必会断粮。
悉诺罗派出许多游骑去后方催粮,回来的游骑却不到出发时的一半,而且几乎人人带伤。
“什么?”听到游骑的禀告,悉诺罗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唐人绕到山后去了?”
满身伤痕的蕃人游骑可怜巴巴的看着铁刃大人,跪在地上不停的点头、点头。
悉诺罗揪住一个游骑的领口怒道:“说,唐军有多少人马?”
那个蕃人被悉诺罗抓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小……小人不知……”
“废物!”悉诺罗怒冲冲的把那名游骑丢在地上:“你们几个都说说,遇上了多少唐军,打的什么旗号?!”
跪在地上的蕃人游骑七嘴八舌的向悉诺罗禀告着:他们遭遇到的唐军斥候少则七八人,多则十余人,不打旗号,但极为善战。
不但如此,那些唐军还极为狡猾,他们犹擅于以两三骑为诱饵,凭着足够的马力将蕃人游骑引入山谷或盆地中,然后伏兵四出、乱箭射杀,好几支人数比唐军更多的游骑就是这样被伏杀的。
悉诺罗听了半天算是明白了:那些唐军,人数最多的也只是五十人而已……
想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悉诺罗顿时心生疑惑:唐军只有这么点人数,难道就敢来袭扰蕃人腹地了?
不对,其中定然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