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取了银两交给婉儿,心中多少还有点儿忐忑。
好在那个婉儿虽然凶巴巴的,但平时从不干涉管家的权力——这女子平日在自己的小院里练剑,若是李泌出入宫廷或官署,这个婉儿便会跟过去仗剑保护。
管家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个丫鬟,只是个保镖之类的人物。
管家最担心的“夺权”之事,看来是不会发生了。
而那位李泌老爷,是个难得的、和善的、宽容的老爷。
管家甚至看到李泌老爷自己去斟茶。
老爷怎么能自己斟茶呢——管家连忙招呼丫鬟们上前侍候。
只是据那些碎嘴的丫鬟们说,老爷起居也不需要别人照顾,更衣、叠被这些事都是老爷自己在做。
这位老爷平日里极为自律:白天去官署或者宫中,下午在书房处理各种事务,晚上读书或者练剑,从不曾见出去饮酒作乐什么的。
管家好生感慨:这老爷,过得太苦了。
十几天后的下午,管家正在巡视,忽然看到两个小宦官低头哈腰的从外面走进来。
这也算是李府常见的景象了:时不时有宦官或者宫中侍卫过来,可见这位老爷和皇帝陛下真是非常的亲近。
只是今天的两个小宦官,却是贵妃娘娘派来的,请李泌入宫一趟。
“贵妃娘娘请我入宫?”
李泌疑惑的放下手中书卷,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不是皇帝陛下召见?
皇帝李豫的发妻沈皇后没于乱世之中,李豫感伤沈皇后的失踪,所以一直没有另立皇后。
如今的独孤贵妃,便可算是后宫之主了。
自己和独孤贵妃从无瓜葛,为什么是贵妃娘娘邀请自己?
李泌轻声问道:“使者说了有什么事吗?”
“未曾说……”管家摇摇头答道:“他们只说是请老爷入宫,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呢。”
李泌点点头,他换了衣服,匆匆跟随两个宦官前往大明宫。
一路上,李泌心中思索着宫中的事情——皇长子李适,虽未立储为太子,但如今担任天下兵马元帅,封雍王,地位极其稳固。
而独孤贵妃无子,即便要拉拢李泌、设计李适,又能有什么作为?
李泌心下盘算着,等他到了宫中,才发现自己的一切思考全都错了。
大殿里莺莺燕燕的有不少女声,李泌走进去一看,只见独孤贵妃笑吟吟的在和几个女子说话。
那些女子,看起来应该是官宦人家的亲眷,多是母女或姐妹相伴而来。
这许多女子中,只有李泌这么一个男人呆在大殿上,饶是李泌性格恬淡,也变得非常局促了。
李泌上前见礼,独孤贵妃微笑着请李泌坐下,却不说是什么事情。
莫名其妙被召入宫中的李泌只得尴尬的坐在那里喝茶。
跟让李泌觉得尴尬的是,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子向他看来,时不时还指指点点的议论什么。
而且,陆续还有其他官宦子女来到,对李泌评头品足的人数还在增加。
李泌实在有些受不了,他无奈的走到独孤贵妃身边行了个礼,疑惑的轻声问道:“贵妃娘娘,请问您召我入宫有什么事吗?”
独孤贵妃:“啊?没事没事,看看就好……”
李泌:……
独孤贵妃其实也很茫然:“陛下只说让我邀请这些官宦女子饮宴,但并未说有什么事情。不过陛下说让你在这里等他,万万不许离开。”
好吧,李泌和独孤贵妃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是心中疑惑。
李泌很郁闷的想:这皇帝不会是想新纳一两个妃子,所以把自己召来一起出谋划策?
可问题是,谋士对这种事情,也是无能为力吧?
勤于思考的李泌最后推测:皇帝是七八天没亲眼看自己喝酒吃肉了,生怕自己又回到修道生活,所以特地召自己来食用荤腥了。
李泌无奈的看着一盘盘端上来的美味佳肴:反正已经奉旨破戒了,那就吃吧。
酒菜渐渐备齐,独孤贵妃和十多个美貌如花的官宦人家女眷一起等着皇帝驾临。
等了片刻,李豫才姗姗来迟,他向跪拜行礼的众人摆摆手让大家起来,然后笑眯眯走到李泌身边:“先生可有中意的?”
李泌一脸茫然:什么叫可有中意的?你选妃问我有没有中意的,这算是什么规矩?
李豫微笑着低声说道:“先生待我亲厚,我视先生如兄长,此次先生回来,始终郁郁寡欢,所以朕千挑万选,才找到这么些官宦人家的美女,怎么样,先生可有中意的?”
李泌一阵头疼:敢情李豫当王爷的时候就开始给自己张罗姻缘,如今贵为天子了,还在为自己介绍婚偶。
李泌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跪在地上山呼万岁、感激涕零的谢恩,还是应该义正言辞的告诉对方,自己一心修道、无意婚配。
见李泌一脸苦闷,李豫斜眼冷笑道:“怎么?全都看不上?”
李泌端起酒杯:“来,陛下喝酒,喝酒喝酒……”
皇帝嘿嘿而笑:“就知道先生眼光挑剔,来人,去把卢氏女请来。”
一名太监领命而去,而李泌不禁有些好奇:“陛下这是召哪位觐见?”
“唉,是个可怜的女子……”李豫不胜唏嘘的说道:“卢氏女嘛,是已故朔方留后李暐的外甥女,名叫卢玉。”
李暐这个名字,李泌倒也知道——安禄山起兵造反的时候,此人随颜真卿死战不退,后来在景州战败,不愿做俘虏,所以投河而死。
只是,这李暐的虽然是忠烈,但他的外甥女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民女卢玉,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上人很多,这个女孩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颇为紧张。
李泌下意识朝她看了过去。
那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削瘦的脸型,小巧的身材,容貌竟与蝶舞有八分相似。
“啪……”
李泌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把那个叫卢玉的女孩吓了一跳。
卢玉抬起头看着李泌,只见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了最少十几岁的男人呆呆看着自己,眼中泪光莹然。
卢玉不知所措,不知所谓,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哀伤又惊喜的目光。
卢玉低下头,用求助的眼光看了看贵妃娘娘。
独孤贵妃在和其他贵妇说话,似乎没看到她。
……
李泌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不是蝶舞……
蝶舞去世的时候,已然二十有六,而眼前这个女孩,只怕十六都不到。
李豫感慨的在李泌耳边说道:“此女六年前大病一场,昏迷多日方才醒来,苏醒之后性格大变,时常有惊人之语,所以嘛,没准是先生的缘分。”
皇帝在李泌耳边窃窃私语,而李泌呆若木鸡的看着卢玉,也不说话也不懂。
卢玉年纪小胆子也小,她行了大礼之后,没有皇帝的吩咐哪敢自行离开?
可是不离开的话,这个面貌儒雅的男子傻愣愣的盯着自己看,实在让卢玉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李泌收回目光,心中暗暗叹息:如果是蝶舞被人这样无礼的注视,想必会拔剑相向吧?
而眼前的少女更像是胆怯的小羊小鹿,神情可爱、战战兢兢。
李亨笑呵呵的问道:“先生,到底怎么样?能不能给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