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对于眼前这位皇帝，李泌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两人就非常亲密——凭心而论，李亨也许不是一个功业彪炳的皇帝，不是一个刚强勇猛的皇帝，不是一个杀伐酷厉的皇帝，但李亨确实是一个心地善良、勤勉坚韧的好皇帝。
十八年的太子生涯，整日里惶惶恐恐，如履薄冰。
六年的皇帝岁月，四方征战、内外交困，无数打击挫折，无数惊心动魄的变故——有好几次李亨已经触碰到胜利的边缘，但因为各种天意和巧合，最后功败垂成。
李泌微笑着说道：“陛下继位以来，刚德克就、挚心圣断，虽天不予便、战事多舛，但陛下持事振敬，如履薄冰，陛下一生功业，可以用一个‘肃’字。”
上谥？
肃宗？
李亨微笑着说了两个字：甚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亨奄奄一息的问道：“长源，皇后不让我见任何人，却不知外面形势如何了？”
李泌轻轻摇了摇头：“陛下放心，太子无恙，只是宫中将有大变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李泌的话，远处传来喧闹声。
长生殿的门被人猛然推开，张皇后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说道：“陛下，李辅国、程元振带兵直闯麟德殿，说是奉太子命捉拿越王殿下，陛下你看该如何是好？”
李亨平卧在床上，虽然虚弱的无法行动，但眼神淡淡的，仿佛看穿了时空的阻隔：“长源，当年朕与韦妃整日里战战兢兢的度日，时时担心有武士闯入东宫，将我打落尘埃……”
李亨眼角两滴浊泪滴了下来：“韦妃郁郁而终，是朕对不起她。”
李泌喟然长叹：“这么多年了，陛下依然挂念韦妃，她若泉下有知，想必也颇为欣慰。”
两人自顾自说话，弄得张皇后目瞪口呆。
但张皇后又不敢走，她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呆在皇帝身边，才几分安全感。
可是张皇后又何曾想过，她将皇帝藏在长生殿，隔绝皇帝的一切活动——如今已行将就木的李亨连坐都坐不起来，又能帮她什么？
过不多时，外面人声喧哗，大殿的窗户上映着闪烁的火光，显然长生殿已经被包围了。
须臾之后，李辅国带着武士杀气腾腾的走了进来，他也不向皇帝叩拜请安，直接命令武士将张皇后拖走。
“陛下救我！”张皇后大声喊道：“陛下救救我！”
僵卧龙床的李亨冷眼看着张皇后与李辅国，眼中并无怜惜。
大殿四周传来宫女和太监的惊呼，显然士兵们正在驱逐下人。
李亨自嘲的笑了笑，他无力的轻声说道：“先生你……你看，这就是朕宠信的忠臣。”
皇帝气息奄奄，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极为轻微，李泌弯腰凑到李亨耳边，听着皇帝断断续续的说道：“可……可惜朕一生谨小慎微，许多事情依然看得没有先生明白。这些乱臣贼子，将来先生定会为朝廷一一除去。呵呵，豫儿……豫儿将来的武功肯定超出朕许多，届时若有粗疏之处，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李泌黯然说道：“微臣领命……微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一刻，李泌不再自称草民，他担起了这份责任……
站在一边的李辅国伸着脖子，凑过来听皇帝在说些什么。
李泌猛然转身，他劈手便从李辅国手中夺过宝剑，然后剑指李辅国。
李辅国吓了一跳，他本就没练过什么剑术，更没想到李泌会忽然动手，措手不及之下，已被李泌用剑指着咽喉。
眼看着明晃晃的宝剑指着自己，李辅国顿时气焰全无：“李……李先生，你要做什么？”
李泌仗剑守在龙床前厉声喝道：“李静忠！天子面前怎容你放肆？还不跪下？！”
从陇右初逢李泌的李静忠，到如今权倾天下的李辅国，内心对于李泌的敬畏，始终沉甸甸的压在李辅国的心里。
眼看李泌发怒，在看看龙床上行将就木的李亨，想起往日李亨对自己的封赏，李辅国有些心虚，有些惭愧，缓缓跪了下来。
李泌回过头，只见大唐皇帝李亨仰卧在床上，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虽然临死之前，龙床前只有一人一剑守护着富甲天下的九五之尊，但李亨的嘴角依然带着一丝笑容。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李泌丢下剑，他流泪握着李亨尤有余温的手：“陛下放心，我定当辅佐新帝，尽快结束战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是夜，后世庙号肃宗的李亨在大明宫长生殿安然去世，享年五十一岁。
但他不仅仅是皇帝，他还是李泌的挚友，是二十多年相濡以沫的兄长。
李泌缓缓走出长生殿，倾听着皇宫内外次第响起的哭声。
皇帝驾崩，而这个皇宫里，还在上演那些不厌其烦的故事：当夜，张皇后死，越王李系死，兖王李侗死，因伤感陛下驾崩而死的宦官宫女数百人……
……
四天后，三十六岁的李豫登基称帝。
李豫葬祖父于泰陵，谥号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庙号“玄宗”。
李豫葬父亲于建陵，谥号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庙号“肃宗”。
两位先帝入土为安，而作为君无戏言的皇帝，李豫兑现了他的诺言：加封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
作为宦官，李辅国创造了一个奇迹，他成了第一个出任宰相、位列三公的阉人。
李辅国高兴的手舞足蹈、如疯似癫。
得意忘形之余，李辅国丝毫没注意到李豫等人对他的冷眼旁观，反而兴高采烈的对李豫说：“陛下，您只管在宫中安坐，外面的事由老奴一手就操办就是了！”
李豫微笑不语，他盯着李辅国的右手，眼中露出一丝寒意。
……
有人得意忘形，便有人愤愤不平——李辅国升官发财，位列三公，而与李辅国功劳相当的程元振却心情颓废。
程元振出力也不少，却只是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爵位，实在让他气愤难平。
心情极为郁闷的程元振看不下去李辅国的丑态，他悄然离开御书房，准备回到自己的官署去喝杯茶。
一袭青衫缓步跟上了程元振的脚步，他向程元振淡淡问道：“程大人，为何不在殿外侍立？”
程元振认得对方是最近回到长安的李泌。
这个李泌虽然没有官职，但深受三代皇帝的青睐，所以程元振也不敢怠慢：“元振因为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所以需要赶回公署去。”
“是吗？”李泌似笑非笑的说道：“程大人忠义，却整日里只管些琐碎杂务，实在可惜。”
程元振从李泌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他皱眉看着李泌，不知道李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